【入獄前專訪】認機場暴動罪判囚 45 個月 邱文勁:好鍾意香港 信明天仍有希望

0
501

32 歲的前議員助理邱文勁被控 2019 年 8 月在機場參與暴動,今年初承認暴動罪,還押近兩個月,今被判即時監禁 3 年 9 個月。法官宣布當下,他反應平靜,起立時清晰說出「明白」,當下不忘望向旁聽席的父母。

邱文勁為本土派從政者,2015 年起擔任時任沙田區議員陳國強的助理,2016 年和 2019 年先後參選立法會和區議會,兩次參選最終都以低票敗選。今年 1 月他在庭上認罪,求情時律師提及他在畢業後投入公共事務,眾多封求情信,都反映他於沙田區有不同的貢獻及聯繫,而在認罪及監禁後,他將失去參政機會,對一個有志從政的人是重大的打擊。

還押前約一個月,邱文勁接受《立場》專訪,他坦言,得知被控暴動初期,曾連日失眠,對自己連番質問,陷入走不出的深淵。他自參政以來一直高舉本土理念,而在國安法下再提當初的口號已顯得奢侈,面對將失去數以年計的自由,他的最大牽絆是自己與朋友經營、一間支援被捕者的「格仔舖」。

還押當日,他在網上發布最後一番話,盼人未放棄未來前路,「我真係好撚鍾意香港,亦都好想搵到香港嘅出路,雖然係危急存亡之際,但我地仲有好多嘢可以做。」

谷底

前年 8 月 13 日反修例運動期間,示威者前往香港國際機場示威,並爆發衝突,期間一名警員驅散示威者,聲稱遭人襲擊,警員一度拔槍示警,事後多人被拘控。根據庭上的案情,邱文勁被指搶走警察圓盾,及試圖將一輛行李車推向對方。

邱文勁在事發後約一個月遭警方上門拘捕。他憶述,警方當日指他涉嫌非法集結及襲警,緊接就是一連串搜證及問話。直至午夜,警方向他展示控罪書,然而文件上顯示的,不再是警方原先宣稱的罪行,而是更嚴重的「傷人」,及最高可判以十年監禁的「暴動罪」。

他腦海隨即一片空白。 

他說,從沒料到機場當日相對和平的集會,能夠與「暴動」拉上關係。面對如此嚴重的控罪,被捕翌日就要上庭,他擔心自己有機會未能保釋,要一直還押至判刑。家中的光景,或頓時凍結在他離開的一刻,「之前未有任何準備,屋企自己啲雜物都未執過」。

又想起,警方押他到父母家中搜證時,立場不同的父親見到他被鎖上手扣,激動地與警察爭辯,更一度衝向警員,「爭啲係想打差佬」。他過去未曾向家人透露自己參與示威,怕令人擔心,亦怕他們不理解,他怕日後無從交代,又想起女朋友,怕不能親口與她告別,又憂慮自己往後的事業、前途、命運⋯⋯「嗰晚喺臭格入面基本上都訓唔到,我係不斷諗住呢啲嘢。」

到翌日成功保釋,他明白已經比許多「手足」幸運,但對未來的不安仍是不斷浮現,「出番嚟第時仲有冇前途?有冇人會請你?你屋企人點算?自己之後嘅人生點規劃?」他長達兩、三個月連日失眠,每日大腦運轉到疲憊,天亮時才昏睡過去,隔日又重複同樣的過程,作息顛倒,陷入走不出的循環。

面對人生或突然出現數以年計的空白,再多的思考,都無助他重構對未來的想像,「覺得坐完出嚟乜都冇,好似所有嘢都係向一個壞嘅方向」,「好容易轉去牛角尖,點解自己搞成咁……」

他甚至想過自殺。「呢個念頭,自己諗翻都覺得驚,原來人係可以咁脆弱。」他後來在朋友介紹下求醫,服藥後情況有所改善。而在死亡邊緣當下將他拉住的,他說是信念。

2019 年 8 月 13 日 機場衝突

信念

邱文勁其實並非首次被警方上門拘捕。2015 年,他被控在前一年雨傘運動期間,在網上發布「佔領禮賓府」攻略,意圖煽動他人干犯刑事毀壞、襲警等罪行,案件纏繞他逾一年,亦令他失去做了 7 年的保安工作,最終才獲裁定罪名不成立。當日步出法庭,他仍不忘在鏡頭前表態,舉著「中國香港 一邊一國」的標語。

2016 年,他任職本土派前區議員陳國強的議員助理,並合組名單出戰立法會,惟陳國強選前被選舉主任 DQ,只餘下邱文勁和外號「金金」的梁金城,兩人本來曝光率就不高,卻仍硬著頭皮繼續應戰。他們在政綱提出,收回每日 150 張單程證的審批權、取消普教中等,在電視台搞的選舉論壇上,亦表明不應禁止校園討論港獨。但二人最終僅取得 305 票敗選,為新界東最低票 — 比陳玉娥還要少。

2019 年反送中運動爆發,他 8 月在機場集會中被補,11 月參選區議會,選舉廣告仍然堅持當年的倡議,「廢除單程證,停收新移民,捍衛廣東話,取消普教中」。他參選的選區馬鞍山市中心有多達 5 人參選,當時傳媒問及選情,他亦未有示弱,說相信巿民會投票給在反送中運動中付出較多的人,惟他最後僅獲百多票落敗,當選者為民主派、前學民思潮成員鍾禮謙。

參與社運被捕、被控,參與選舉則屢次低票落選,邱文勁從政之路從來不平坦,但如今回想,他始終相信,這些參與並非毫無意義。「(參選)唔淨係睇成敗,係經歷過嗰件事,有冇比之前進步」,「我可以令你認同我當然開心,做唔到嘅我番去會檢討吓自己,我嘅能力係咪未達到大家要求」。

敗選後,他仍要面對暴動罪的官司,但並無令他噤聲,繼續在網上宣揚「本土」,稱「香港人需要建立一套包括個人行為、傳統儀式、價值觀念、世界觀念、經典作品、朝拜聖地、道德規範或社會團體等形式的文化體系。」初選大搜捕當日,他發文籲「盡力呼吸」。還押當日,他在網上發布最後一番話,盼人未放棄未來前路,「我真係好撚鍾意香港,亦都好想搵到香港嘅出路,雖然係危急存亡之際,但我地仲有好多嘢可以做。」

【上庭還押前同大家講兩句】 我係邱文勁,大家都叫我椰子,今次應該係我最後一次同大家傾計。我將會係1月11日星期一9點半係灣仔區域法院就813機場暴動案應訊,好大機會即時還押。係度我衷心感激一路同行嘅手足,以後嘅事就拜託大家了。 「三軍未…

前路

官司纏繞他逾一年,邱文勁在還押前一個多月透露,證供對他不利,已打算認罪,律師估計或要面對至少 3 年囚禁,下一次上庭就未必再能踏出法院。閱讀的書單、「私飯」安排、家人探訪種種,他都說未有打算,在還押前連日奔波,是為了經營一個支援被捕抗爭者的小商店「椰子士多」。

邱文勁有個花名叫「椰子」,名字來自其網名「椰子是無辜的」 — 網名中的「椰子」,本來指向曼聯前領隊莫耶斯。

「椰子士多」是他和另外數名被捕人士經營的小生意,售賣與反送中運動相關的產品,亦有與政治插書家合作,設計衣服及手挽袋,由討論設計、下訂單、運貨、銷售,他都要一手包辦。「如果我哋一班被捕者可以做到一個規模出嚟,我哋可以自己養番自己,唔使耗用其他手足咁多資源」。

「好多有心人關心我嘅生活狀況,但我唔想成為一個飯來張口嘅廢人,於是就試下自己賣下野。我希望更多手足們同路人們踏出第一步,自己生活自己救,搞掂自己之後再去凝聚大家嘅力量,亦為黃色經濟圈注入新嘅動力。」

邱文勁(椰子):香港人除了要繼續堅守本土價值,亦要增強自己實力,建立身份認同,多讀書、多運動、多賺錢、多交朋友,等待時機。 ————————————— 《拜登軟弱無能,全球民主退潮》 美國新任總統上任剛逾一個月,國際局勢已經起了重大變化。…

他執著於抗爭者的經濟支援,事關他上一次被捕都曾面對困境。邱文勁 2015 年被起訴時,本來任職保安,恰巧當年他的保安牌照到期,警方以他正被起訴為由,拒絕他續牌,令他頓失生計。他又形容,當年社運圈對示威者的支援並不完善,他面對未知的法律程序及高昂的費用,束手無策下,唯有在網上討論區出 post 求助,才找到義務律師。

當時的無助,令他意識到要持續民主運動,必須為被捕者給予支援,「如果呢班為咗爭取民主衝到最前嘅人,俾我哋無視,咁永遠都唔會有人敢行出嚟幫我哋爭取民主。」

因此,訪問中被問到對其他同路人有何寄語,邱文勁在簿上用力地寫下三個「錢」字,「好簡單,而家咁多手足要養」。他又說,不認為現時已經走到「掘頭路」,寄語眾人眼光放闊,建立一個可持續的經濟圈,亦可以是出路。他相信社會掀起一次又一次的抗爭,正正體現,明天尚有可能性。

「革命係求生唔係求死,如果係求死咪瞓喺到等共產黨,咩都唔做 2047 咪安樂死,唔需要做嘢唔需要咁辛苦。」他說,「我哋喺度搞咁多嘢,都係為希望,而家可能好似輸咗,咁我哋咪再等,我哋仲有希望、仲有聽日。」

後記:

2021 年 3 月 31 日,灣仔區域法院第 38 庭。同案四人中,邱文勁是首名進入法庭的被告。他的父母就坐在被告欄旁的最前排,邱父本來一直低頭搓弄眉心,兒子甫步出,母親立即揮手,一手立即輕拍父親,示意他一同招手。

開庭後法官再宣讀案情、辯方求情及量刑考慮,父親更頻繁用中指搓揉眉心,直至法官宣判刑期,二人表現仍然平靜。散庭後,一眾家屬湧向被告欄,保安隨即阻撓,母親搶在最前,伸手貼在玻璃,邱亦伸向母親的手,便匆匆進內,父親遲了一步,仍用手輕敲打玻璃,換來兒子一個回眸。

因為參與示威被控以暴動罪,被捕一年,邱文勁其實在還押前約三個月,才向父親坦言自己的案情。

他說,家中母親比較開明,父親則比較保守,2015 年的官司,都主要是靠母親和哥哥協助。談及過去的家庭關係,他有點欲言又止,說自己其實曾在中學遭受同學欺凌,曾向家人表達卻不獲理解。

「好傳統父母都係,(覺得)佢哋乖乖哋讀好啲書,大個咗出嚟咪冇事,佢哋唔會明白一個小朋友喺成長階段遇到嗰啲困難」,「反而俾啲責難你,變咗雙方越嚟越少溝通」。

他一路成長都漸與家庭疏離,父母亦不太支持他從政,去年被捕時已非與父母同住。不過,他被捕當日,警方將他押上父母家中搜證,父親的反應,他至今仍歷歷在目。

「佢(爸)本身都唔支持我做社會運動,但佢見到啲警察用手扣鎖住我啦,佢就好激動喺到同啲警察爭辯,話我又唔係殺人放火嗰啲,唔需要咁樣對待我,鎖住我」,「佢哋(警察)都嚇咗一跳,估唔到咁大反應,最後只可以將我哋兩個隔開,佢好似想衝埋嚟咁,唯有帶番我走,盡量唔好刺激佢」。

事後因擔心父親無法承受,他一度隱暪父親,推說案件已經結束,父親亦無刻意過問。但儘管曾經心存芥蒂,面對未知的刑期,他每想到未來,總想到自己的家人。在決定認罪後,他在一家人吃晚飯時,終向父親坦言面對的控罪。

「(父親)唔開心就梗㗎喇,不過就好似無奈接受,因為件事都發生咗,而家都改變唔到,佢亦都明白每個人有唔同嘅選擇,會行唔同嘅路,好多嘢都唔係話自己掌握得到。我諗我以前都唔會諗過,自己會俾人告到咁重罪,我感覺都佢關心我已經覺得好足夠。」

他亦藉此機會,向家人談起過去的不快。雖然傷害已經造成,但現時的關係仍可彌補。

邱文勁原本在大學修讀經濟,輟學後任職保安,花費不少時間轉研人文、哲學。是次和家人的和解,他形容在宗教的語言來說,是有一種「業力」存在。

「之前有件事發生咗,困擾咗你好耐好耐好耐,結果因緣際會地,因為另一件事解開咗以前嗰個死結,好似開完道門再開另一道門咁,一啲事透過啲冇關係嘅事,反而解決咗之前積壓好耐嗰個問題。」

雖然曾經面對低潮,感到無法接受,但來到還柙前一刻,他卻對控罪有了不同體會,「其實我都係感恩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