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雄,不要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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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雄,

看了 7 月 10 日《立場人語》你的專訪:「2020 年香港,似乎不需要他」,聽到你的唏噓,深感要回應。我們相交十六年,知道你是個最不戀棧權位的人,苦苦留守議會,為的是那一群你無時或忘的弱勢社群。你今日退出,遺憾的是社會似乎不需要你。超雄,你退下議會是絕對正確的,但不必遺憾,更毋須唏噓,社會一日存在對弱勢社群的不公平,便一日需要你和像你這樣的人。議會的抗爭必須持續,但再不是以我們過去的方式,the rules of engagement 改變了,未必是因為我們失敗,而是要抗衡的對手改變了,政權徹底推翻走向民主議會的制度和文明的遊戲規則,戰事改變,戰士自然也要換過。我們不應唏噓,反而應該慶幸在此關頭,接手的有遠比我們適合的人。

在今次民主派的初選中,我們看到比以往更勇敢、機智和堅決的年輕人躍躍獻身,說服了 60 萬人中傾倒性的大多數,投票支持他們代表的議會戰線。經過 2019 年 6 月至今一年傷痕纍纍的反送中抗爭,現在站出來的一群比 2016 年沉着和清楚代價。沒有人能預測成敗,但他們已爭取到在議會中以實踐試測他們的理念的權利。

相信你也注意到,選民的智慧也增長了,今次的投票,雖然部份有懲罰不如人意的表現的成分,但卻不是取決於個人愛惡,甚至不是取決於往績,而是在於評估每個候選人在下一屆的議會會發揮什麼力量。或者在沒有出來投票的人之中會有較多人支持傳統泛民,但重要的不是有多少人沒有投票,而是這些候選人號召了多少人採取行動支持他們。正如 1124 區選那樣,最大的推動力還不是候選人,而是政權的打壓之下,市民認為要有怎樣的回應。

你我年紀相差近十歲,但我知道你不會介意我說:我們都老了,我們的議會的時代已過去了。我們從來不是「妥協派」, 2006 年公民黨成立,中聯辦發現,以學者、大狀為體幹的公民黨,立場比其他反對黨派更「狠」,而你 — 首位我們邀請加入的議員 — 甚至被特區官員質疑是否太「左」,與大狀的「溫和」有別,但公民黨就是倡議這種公義:最低工資、全民退保、消除一切歧視 — 包括性傾向歧視。我們語氣溫和,願意理性商議,但在基本原則上不會妥協以爭取一時的利益。

在 2004 – 2008 年的一屆,甚至直到 2008 – 2012 一屆的中期,我們仍可以在議會發揮一定的力量的一個因素,是當時的特區政府官員仍然不得不尊重議會,行政機關仍必須遵從他們沿襲的典章制度,於是發言是否有理、審議是否認真,是有分別的,亦是市民所期望的。

我們被稱為「傳統泛民」,但至少在我而言,不是遵守傳統,而是要在後移交時代,在香港特區建立自己的議會文化和傳統,使特區的立法會能夠立足世界,而你的理念,就是要弱勢平權成為公共政策的基本原則。從這個角度看,我們的確是「建制派」 — 要為香港建立她的民主自由的典章制度。所以,看到這些努力的成果逐漸失不可復得,建立起來的制度和精神還未完全得到深入鞏固已被扼殺,我們當然不無失望,但共議的條件一去不回,另類抗爭已不能遏止,我們的心血成為歷史,但某程度上,我們仍然做到了薪火相傳。我相信,正如初選投票所顯示,在「抗爭派」的議會(如果沒有未坐穩已被消滅),「議會派」仍有角色。有理的一方未必每次都贏,但要世人知道究竟贏的一方是否有理,是非曲直,在一個走向崩潰的制度下,更需要清楚交待,讓後世評論,促使人類進步。

建設有時,打破有時,但願重建也有時,對個人來說也同樣適合。八年前,我退下議會,但願重返私人生活,惜至今仍受種種未完的責任牽絆;在你而言,弱勢社群的福祉,在立法會和政治層面無路,正好在社區層次默默擴充,成為民主區議會的重要任務。我永遠記得年輕的鍾耀華,在佔中九子審訊中的陳辭:「在這個過程裡無聖人可隨,我們會迷惘,曾經一路建築的自我會坍塌,會趨向滅亡,但始終會重生。」

靄儀

14 – 7 – 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