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中書簡】有燈,就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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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在赤柱監獄的第三個星期六。跟 Owen、Sam、慢必等八人不同,我是單獨地被囚於另一棟監倉,除了在探訪室碰到外,在囚室中鮮有與其他同儕交談的機會。但日子尚算過得充實,每天讀報、讀書、讀信、寫信、做運動,基本上已經適應在囚生活。(由於每日如是,對於「明天」這兩字毫無不確定性,有點懼怕稍後的獄中書簡每篇都會一式一樣 😭 唯有多讀多看,好用腦袋不致停止運作、思考,最怕自己會變成一具每天只重複吃、喝、拉、睡的機械人)

陸續開始收到諸位的來信,得知大家的情緒都很低落,大家都好唔開心。開始有點質疑自己說的「不要懷憂喪志」、「越爛嘅牌越俾心機打」是否有點過於輕率,是否根本是一個不可能做到的任務。自己在囚,很多事情都無能為力,也沒有一直纏繞了自己很久的「內疚」感,除了沉悶,反而過得心安理得、理直氣壯。可是假若此時此刻自己在外,每天大概都會被無力、愧疚和沮喪纏繞,為着「如何得以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而懊惱。大家或許認為,在牆內的人艱苦一萬倍,其實我看不然,也一點也沒有看輕大家所面對的情緒和困難。這個年頭,有誰不是過得很苦?

如何能做到「不懷憂喪志」,難,的確很難。但我想在這裏分享一個入獄前的感受。坦白說,在一段時間裏,我是好 fed up with 每天湧現的移民故,甚至有些人會指責、或嘲笑留下來的人(經常讀着都有點躺着也中箭的感覺,苦笑,明明自身是絕對理解和明白要離開、不得不離開的原因,為何選擇留下來,反而會被屌,苦笑)。感到 fed up 的原因,是因為基本這些故整體而言是散發着「運動已完全死亡」、「再無人做緊嘢」的氛圍。而我的日常經驗和觀察則恰好相反,只要細心留意,其實做緊嘢的手足「一地都係」,只是不如街頭運動那麼容易被看見,大家也缺乏相聚在一起、看見彼此的機會。

但這跟「不懷憂喪志」有何關係?我想說的是,我也有許多軟弱、恐懼、無力的時刻,但每次看見這些默默做緊嘢的手足,甚或是一個短暫的眼神交流,都或多或少給了我支撐的力量。在此艱難時刻,要獨自做到「不懷憂喪志」,近乎是不可能的任務,要有看見彼此的機會,才能獲得撐下去的力量。在「鬥黃」已變得絕無意義的年代,大家不妨發掘一下,身邊一直在協助、支援同道的朋友,也分享一下,你還在堅持的一些事情,或許微小,或許微不足道,但做了、分享了、被看見了,總會給到某些人或多或少的力量。

在氣勢如虹的時刻高呼「堅持」,易如反掌,同時便宜至極。越艱難的時刻,越能見證實踐此詞的重量。而我敢肯定,這個實踐,或輕或重,但絕非微不足道。

在這裏,有時會離遠碰上本已認識的手足,他握着拳、對我舉起「撐住」的手勢,我也跟他回敬相同的手勢,繼而相視微笑。這是否驚天動地的「抗爭」?絕對不是。但是否沒有重量、沒有力量?同樣絕對不是。至少我經常晚上獨在囚室時會想起這樣的畫面,然後好像又有多一點點的力量「撐住」。

在香港,仍不願放棄的手足,大有人在。有一口氣,就可點着一盞燈;有燈,就有人;有人,自然會有路。

岑敖暉
20-3-2021
赤柱監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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