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能壓碎情懷不衰無論枯乾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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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已過卻又忽爾轉涼的星期一早上,和舊同事 Y 入赤柱,探肥佬。

今次是第二次探他。上次到荔枝角,是去年 12 月他短暫重獲自由之前;今次卻是他除夕得而復失、進出法庭司法折騰了近三個月之後。其間,香港又已經歷了初選 47 人大拘控、完結選舉制度等衝擊與陷落。

隔着透明膠板,我和 Y 都覺得肥佬瘦了、黑了,但肥佬堅持他的肚腩大了。他強調一切安好,只是赤柱的蚊子有點毒,叮了會痛很久,「人哋話夏天坐監最難頂,又熱又多蚊。」

無論出庭、坐監,現在肥佬都會手執一書。身穿啡色囚衣的他,這次拿着羅勃薩拉樞機(Robert Cardinal Sarah)的《The Day Is Now Far Spent》。這書被視為羅勃薩拉最重要作品,探討西方世界靈性、道德與政治的崩壞。「我而家當喺修道院,當係修練。」

他說讀報看到有關 47 人案的文章,很感動。「我會撐住,但我唔會叫出面啲人撐住囉。」他的意思是,香港情況太壞,叫人撐住,撐下去的人承擔的代價可能很大。聽到這裏,我有點感觸,這是他在獄中三個月的感悟。

像上次一樣,他談自己時從容,談到家人卻眼眶泛紅。我惟有說:「佢哋好似你咁有信仰支持,冇問題嘅。」他點頭:「係呀,如果冇宗教支持會好難頂。」

十五分鐘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我一直沒望 Y,但不時聽到旁邊傳來「索鼻」聲。從監獄出來後,我問 Y:「頭先你喊呀?」她說:「冇冇⋯⋯有少少谷啫。」我記者上身問她喊乜,她說:「以前我問過佢如果退休會做咩,佢話最鍾意工作,萬一不能工作,可以寫書,但佢話自己係一個自私嘅人,唔太 care 別人諗法,可能寫唔到好好嘅作品。」「我唔知佢記唔記得曾經講過呢啲嘢,但佢頭先講唔會叫人撐住,我覺得其實係 care 緊其他人。」

我想起早前堅哥說,他在台灣覆診時碰見詹宏志,對方給他看手機裏肥佬寫給趙少康的字條,大意是「我 OK 的,不用擔心。你最近好嗎?宏志呢?代我問候他。」堅哥提起這事時很感慨,因為肥佬頓失自由仍這樣泰然,還記掛着他人。

我反而記起肥佬說過他不看小說,而詹宏志經常說書,應給肥佬開書單。最近他在台中辦讀書會頭炮講經典《魯賓遜漂流記》,引用羅蘭巴特「即使極權專制將所有書查禁,只要有一本《魯賓遜漂流記》,人類文明就得以重建。」就是說,原本熟悉的文明秩序瞬間消失,忽然身處野蠻荒涼陌生之境,但只要守着那點文明價值或人性初心,就可走下去。

如馬家輝說,要守住這些價值,否則撐下去的意志和樂觀只是求生的技術;若無法成為美善的人,即使他日離開荒島,也可能變成面目不辨的魔鬼,「做個值得自己尊重的人,也活下來,然後,靜待明天。」

除了書,還有音樂。獄中可聽電台,阿藍說她想聽 Anson Lo 和 Jer 的歌。我猜肥佬不認識他們(探監時我非常無聊的問肥佬從哪裏學懂「畀心」,他只說就是懂。)如果可以,我想給肥佬點《七百年後》,不是因為陳奕迅而是因為林若寧,據說林若寧的詞受 PIXAR 的《WALL-E》啟發 ── 當人類已離棄變成廢墟的地球,那個仍然默默守望着丁點文明遺骸的機械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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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健民教授傳來訊息,提醒今日( 3 月 27 日)下午二時半至七時,他在富德樓14樓搞簽書賣物會,為的是籌旗買書送在囚手足,義賣所得全捐「和你讀書」計劃。請大家支持。

(文章原刊: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