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車的人成為坐車的人 蘋果之柱的內剛外柔

0
361

自黎智英被捕下獄,頻頻押往西九龍法院應訊,排隊旁聽的人龍中,不時見到一個中年男士,西裝整潔但很低調。一回排在筆者身後,向黎的家人問好。
在筆者心中大報老總都長得像鄭明仁先生,從未料到他是《蘋果》的第八代「柱」,直至他登上自己主編的報紙頭條。

* * *

為了親眼見黎智英一面,一個月前羅偉光站在法院門外一處;為了親眼見羅偉光一面,這天《蘋果日報》的歷任員工繞著法院門外一圈。

記者「柏柏」已效力《蘋果》九年,之前有點不解為何總編輯都去送車,現在有點了悟,「我諗輪到佢入咗囚車,佢都想有人送佢。」

攝記「Bosco」同樣已為《蘋果》九載驅馳,但這天沒有相機傍身,拿著書和公眾排隊。「雖然佢地職級高啲,但喺同一地方工作就係同事。我都唔知入唔入到庭,但起碼俾佢知道有人陪伴,最微小最基本嘅事都值得去做。」

另一前記者「小強」解釋《蘋果》編採部有一優點值得尊重,高層多由記者晉升而非空降,包括陳沛敏和羅偉光。小強本想過進修法律後回巢《蘋果》,但似乎已永遠無望。

「芝蘭」則在《蘋果》任職編輯,與羅偉光共事多年,每日都會聯絡。「佢尋日仲 whatsapp 我改標題,突然之間消失咗,我接受唔到。」小強也深有同感,「我接受唔到連佢都要坐監。」

所有員工對羅偉光的印象都不約而同,交織出港大文學院畢業的他「腍善」*、「冇架子」、「唔似老細」、「溫文爾雅」、「文質彬彬」。整份報紙由港聞乃至副刊,他鉅細無遺都會披閱,小至標點都會親自改正,不會支使下屬。資深的《蘋果》員工黃女士說,「有時同事惡過佢添。」
(*註:傳統廣東話,形容一個人和藹可親。)

羅偉光總擔心標題太長,往往會改短一點。數日前他便向芝蘭訴苦:「啲 caption 加埋好似成篇文咁長,改到我就嚟精神病,你提提佢地。」她解釋羅偉光的執著,「要俾讀者容易 get 到 message。」

「唔知幾耐之後佢會再叫我地標題唔好咁長。」芝蘭笑說羅偉光時時安慰下屬別介意他「長氣」,更自嘲屬「典型處女座」。他又以不睡覺見稱,經常勸下屬早點收工,之後就會在凌晨一兩點提醒對方明日要做什麼,「佢係完全忘我嘅人。」

溫和的他不會說什麼激昂的話,但他立身行道解釋什麼是堅守崗位,盡善職責。芝蘭說:「大家都知會有依一日。佢明知國安法係保釋唔到,但依然頂住願意留守喺度。」

被捕前羅偉光說會以平常心面對一切橫逆,「我地喺佢面前唔會表現好痛心,話畀佢聽會頂住。」現在芝蘭說起來卻顯然心痛。

她好擔心每況愈下的收窄,會帶來一種麻木的習慣,「幾年前話黎智英會俾人拉,因為顛覆國家,你會覺得係笑話。但當佢坐監之後,大家嘅思維就變成下一個係邊個,《蘋果》冧咗我就撐另一個 Media……到最後我地冇嘢可以揀,冇晒自由空間。」她提醒大家不要適應,政權的打壓就是令大家由習慣到麻木,由麻木到馴服。

政權已經迫到《蘋果》山窮水盡,連番拘捕高層再凍結戶口,向外發話「同罪犯切割」,就是要恐嚇眾人別和《蘋果》再有瓜葛。倘若《蘋果》被迫倒閉,不用直接取締,政權的手便能沾少點血。

員工都困惑何去何從。柏柏說自己也不知道,但還有些報道和訪問未寫,「點都要寫完。」

Bosco 說不會自我設限,只會繼續工作,「我有問過自己:自己冇做錯事,對得起良心,點解會俾人恐嚇到?」

芝蘭說沒想過太多,「做得一日就一日,每一日都當係最後一日。」她投身工作便會渾然忘我,不會去想自己會否遭連坐,「到時先算。」

黃女士說她會堅守到最後,「當堅持新聞自由不退讓都可以成為罪證,辭職唔代表冇事。我好鍾意自己份工,我好鍾意依間公司……」說著說著聲線含糊,雙眼發酸。

芝蘭憶述羅偉光說過退休後就會鍛鍊自己參加三項鐵人,大家都知他「吹水」因為他是文弱書生。他的目標不知要留待何年何日,在監獄內唯一能夠煉成鐵的只有心。

在法庭中的犯人欄,無從梳洗的羅偉光仍保持整齊,但頭髮顯得蓬鬆也更加斑白。蘇惠德再次禁止傳媒報道控方搜羅的罪證,他聽完控辯雙方陳辭,再花一分鐘寫未寫完的字,接著宣布還押。

不同於政治人物,除了回答「明白」,張劍虹和羅偉光都沒任何叫喊,頂多揮揮手。聽到不得保釋,羅偉光頭也不回地轉身,去到荔枝角收押所也逕自下車不回望鏡頭,低調一如平日。誠如奧勒留說「羞辱不移其情,痛苦不傷其身,邪惡不動其心。」一個活生生的斯多噶哲人。

去年八月《蘋果》首被抄家,芝蘭絮絮道出羅偉光守在辦公室擋住警察的原由(cutt.ly/Bn1bq5c)。原來當日他乍聞黎智英被捕,便立即趕回公司。除了保護員工,其實還想保護家人。若他同在被捕名單,就寧願在公司被捕,「佢唔想喺屋企俾差人拉,嚇親太太同媽媽。」

芝蘭開始哽咽,「但佢保護唔到自己,我好難受……」政權終究上門拘捕他。

* * *
作者 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