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一周前夕的傷懷與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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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甲子一週》

此夕是何夕,世途也幾曾。
感懷思大道,觸緒念平生。
人海波瀾惡,世路潦流淫。
一己力有盡,萬眾志何憑。
群中難自我,吾身牽眾親。
奢盼存本色,微願保情真。
日曝勵吾志,月明證我心。
明朝長新歲,期許續逞能。

60 歲人的最後一天,今晚之後又會增加一歲了。但這一夕,忐忑、不忿、憂傷、喜悦、盼望,如五味紛陳。人生滿一甲子,面對的世態像要迫使我重新去反省很多過去堅定不移的信念。

一直相信人應該不斷成長,至死方休。但很多時都有人有事在不斷提醒我,人唔可以好唔化,在稟性中的某些方面,可能真的永遠長不大,或者始終都是那麼不成熟,那麼不世故。

幾拾年來,一直以為做人應該可以不失本色,也以為自己可以貫徹不失本色。少年時曾遇上過講粗口駡人的所謂老師,我二話不說賞他一記耳光;人生第一份工,不幸碰上只求無過,只要求我跟他意思一齊 hea 住做,作大填假數上報社署圖過骨的所謂上司,我在員工退修會走上前台,公開數落那人;第二份工又遇上過不學無術玩弄權術的所謂系主任,我索性連樓也賣掉,唔再孭債,然後告訴她:「我冇顧慮,我依家命長博你命短。你夠料嘅就炒咗我。」然後在眾目睽睽兜口兜面的情況下,當佢隱形來表示我對她的藐視,前後達七年,也毫不退縮。每一次,我都成功過渡,大步攬過。不能說完全沒有代價,說真的代價都唔細,我到今天都冇樓,我從來冇申請過升職,但我覺得我畀得起,為了捍衛自己卑微的尊嚴,我唔怕畀,我唔介意輸。可以當我傻,可以當我蠢,但我睡得安穩,我沒有屈曲如蛆,我以為我沒有遺憾!

但原來都到了 60 歲的最後一天才猛然發現,要貫徹始終並不容易。是不是到了今天這把年紀,才知道自己有幾唔化!

早上在電台的 phone-in 節目只是講了幾分鐘,搞到律師團忐忑不安。中午律師團隊知道我在接受訪問,要連番急 call,要我停止,叫我最好連香港的事不要評論,因為問題不在我自己想點,而是會影響到其他人。後來知道我應承了出席這個週日的《城市論壇》,律師們當堂 O 嘴,可能在想:「你這個人,真係冇得救!」結果,是生平首次要訪問我的傳媒把內容以文字書寫一次給律師團隊過目,睇過冇問題才可以放行出街。平生第一次應承了出席的電台節目,要事後反悔,要甩底,要求編輯體諒!

時常希望,不要被恐懼支配。但有些恐懼不到我不面對。

下午與律師團隊開會,有資深大狀的警句,「最好乜都唔好講」,就連問你食咗飯未,只答「我冇嘢講」;沖咗涼未?「我冇嘢講」;用一隻腳定係兩隻腳行入嚟?都係「我冇嘢講」。因為「你講什麼,都只有 down side,沒有 up side。」因為「問題不在你一人,你唔會知道佢哋會點用,唔會知佢會用在哪裏,唔知佢哋會用來針對誰。」面對國家安全法,要有新的思維。

我話:「我唔想生活被恐懼支配。」但我一個人不恐懼沒有用。律師們好言相勸,希望我今天開始多一些考慮在面對法律風險的情況下的 personal interest,起碼要與自己的 public self 之間重新找到一個較合理的平衡。

做了幾十年人,最害怕的不是別人對我惡,是怕別人對我好,這是人生的軟肋。

我看到他們的真誠與對我個人利益的關懷;我知道很多同事好肉緊;有些朋友發短訊提醒我,我知道他們都在關注更大圍的利益。這涉及其他人的人生,可能影響到他們的家庭和未來。這才是最大恐懼!

更難忘記,有關懷愛護我的人,以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我說:「香港冇㗎啦,可唔可以唔好再咁多咀?」這除了是恐懼,還是一種情結。

記憶中,一甲子以來,幾十年的生日前夕,未試過如這一夕般心存喜悅,也從未試過如這一夕這麼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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