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寫】西方論者談「中國衰落論」﹕當崛起因素逐一消亡,結果可能是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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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國家統計局昨日(18 日)公布,今年第三季度國內生產總值,同比增長僅 4.9%,低過預期的 5%,在第一季增長達 18.3% 後,連續兩個季度顯著放緩。

中國經濟增長放緩已非新聞。西方論調近期亦愈來愈關注中國走勢。過往,中國崛起論坊間講得多﹕全球第二大經濟體、擁全球最多勞動人口、最大出口額……但與此同時,我們亦見到近期不少問題浮現﹕人口老化、經濟增長放緩,習近平政權對科企及多個行業的打壓,亦被指扼殺科技創意,令投資者卻步。

在西方,不少學者已開始論述中國的結構性問題,認為其國力可能已經到頂,將會下滑。雖然西方一眾帝國主義者可能會好開心,然而學者論述指,大國衰落的過程並不是那麼好玩,它可能帶來的是──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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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了解評論家為何指中國或正衰落,要先理解他們如何看中國崛起的結構性因素。

這裡說的崛起,當然主要就經濟而言。中國有「世界工廠」之稱,擁 4 億藍領,龐大人口是支撐經濟的重心。曾經,這股勞動力價格低廉,加上中國 80 年代改革開放,世界各地企業紛在中國設廠,令中國達成人類史上絕無僅有的經濟奇蹟。

而評論家認為,中國的衰落,正正就是因為上述因素消失;而這些因素消失,一定程度是中共自身政策的責任。

首先是人口的優勢消失。

中國人口老化。但問題有多嚴重?今年 5 月,中國政府公佈人口普查結果,指去年僅得 1,200 萬名新生嬰兒,是自 1961 年文化大革命以來新低。國家統計局局長寧吉喆表示,中國去年生育率僅得 1.3,即婦女一生平均只有 1.3 名子女,遠低於聯合國訂明,維持世代更替和人口長期穩定發展所需的 2.1。

出生率低,老人比例愈來愈大,而勞動人口則有縮減。相較十年前,中國 15 歲至 59 歲的勞動人口已由 70.1% 下跌至 63.4%,60 歲或以上人口則由 13.3% 增至 18.7%。2016 年,每名老人有 2.8 名勞動人口照養,而到 2050 年,這個數字將降至 1.3。

中國人口窘境,很大程度上是自身政策使然。

1960 年代,中國人口急遽增長,大量嬰兒誕生。1965 年生育率高達 6.38。中國政府遂於 1970 年代初展開計劃生育,提出「一個不少,兩個正好,三個多了」的口號,推行「晚、稀、少」政策,意謂遲婚、夫婦最多生育兩名孩子,且間隔需超過三年,生育率開始下跌。

1979 年到 1980 年代,政策再收緊,大部分夫婦只可育有一胎,即俗稱「一孩政策」。

在這政策下,80、 90 年代,中國人口出現一種特殊情況﹕老人不多(因為 40 年代前後的戰爭與社會動盪),小孩也不多(因為計劃生育),唯獨壯年多。他們勞動力高,社會負擔卻少,社會人力資源遂豐,是為「人口紅利」。

然而人總有老去一天。當 1960 年代的小孩成為老人,計劃生育時代的小孩成為壯年,勞動力優勢便逆轉。

勞動力下跌外,人口老化也導致其他問題。《哈佛商業評論》提到,勞動人口是最具購買力的消費者,他們的縮減將導致國內需求下降,進而影響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福利政策方面,人口老化影響尤甚。中國社會科學院在 2018 年的研究顯示,隨着勞動人口縮減,中國國家養老金將於 2035 年見底。若然屬實,後果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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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人口紅利,中國崛起的另一重要因素,來自發展中國家開放市場的優勢。蘇格蘭政治評論員 Iain Martin 指,中國自 1980 年起崛起的基石,是容許相對自由的市場自行運作。此政策加上廉價勞動力,吸引外商大量進入中國投資、設廠,直接促成中國發達。

然而與人口紅利同樣,這種政策並非長遠﹕隨著中國經濟發展,工人薪資上升,製造商生產成本會上漲。當廉價生產力不再,中國相對其他國家的競爭力會減少。這時候,若中國缺乏高經濟附加價值的產品,未能提升生產力,中國就難以繼續攀升至高收入水平,是為「中等收入陷阱(Middle-income-trap)」。

《彭博》專欄作者認為,中國可能正跌入這陷阱。事實上,儘管中國國內生產總值在這數十年急遽上升,增長速度現已大幅放緩。國內生產總值增加的百份比,從 2010 的 10.6%,跌到近年往往不到一半甚至更低。星展銀行一份報告顯示,相較 2007 年,現在要投放約 3 倍多的資本才有相同產出。

與此同時,習近平政權亦似乎正在扼殺中國經濟蓬勃發展的一項要素──自由市場。

這可見於中國對市場的干預愈趨頻繁。中國政府今年 4 月以《反壟斷法》向阿里巴巴開出 182 億元人民幣的罰款;在 7 月,中國最大網約車平台滴滴出行於美國上市兩日後遭勒令下架;同月,補習機構被整頓。毫無懸念,被整頓過的企業大多股價急挫。以補習班行業為例,整改消息一公布,多家公司便股價插水。有些公司跌幅甚至超過 9 成之多。

美國經濟學家 Bill Conerly 指,自從習近平上台後,中國對私營企業的貸款流斷裂,貸款全部轉向國企,而國企着重服務政治領袖而非經濟效率,導致經濟效率和工人的生產力隨之下跌。Conerly 簡而言之點明,「生產力最高的方式不被理會,以迎合最符合政策導向的方式」。牛津大學中國中心研究員 George Magnus 亦指,隨着習近平加大力度打壓異見,這將打擊創意和創新,最終導致中國更難脱離「中等收入陷阱」。

如果上述結構性問題還不夠多的話,近期成為熱話的中國限電令可以為危機之火添柴。首先,煤出產不足,《證券時報》引述業內人士指「發一度電虧一毛錢」;加上中央政府要求的「能耗雙控」(規定控制能源消耗量和強度),令多個省市實行限電,直接衝擊工業生產。

此外是恒大危機。這家中國主要房地產發展商,現時負債達 3 千億,至少有 5 筆美元債券利息到期未還。而這並非一家公司自己的問題。BBC 指,在恒大購買房地產的消費者、和恒大有交易的公司,以至向恒大借錢的 171 間國內銀行和 121 間的金融公司都可能蒙受經濟損失,並進而導致信用緊縮,資產流動性降低,影響整體經濟發展。此外,瑞銀集團還估計,有另外 10 家開發商面臨造成類似恒大危機的風險,它們總合同銷售額為 1.86 億元,達恆大的 2.7 倍。

國家這麼大,難免問題多,若在國際舞台上高朋滿座,那中國與盟友還可有難同當。偏偏外交上中國面臨的問題可能更大。今年 3 月,英國、美國、加拿大、歐盟先後就新疆人權問題,制裁中國官員和機構。中國政府其後反擊,歐盟人員機構實施反制裁。由於有 5 名被制裁人士是歐洲議會議員,事件觸發歐洲議會憤怒,決定凍結磋商近 7 年《中歐投資貿易協定》的批准程序。

美國智庫 Pew Research Center 今年 6 月公布一項在歐洲、北美洲和亞太區域 19 個發達經濟體進行的民調,有 17 個國家的過半主流意見對中國持負面態度,其中在日本、瑞典、澳洲、南韓和美國超過 75%。機構指,公眾對中國和習近平的負面評價達到「歷史新高」,很少人對習近平在全球事務做正確決定有信心。

與人口和經濟問題同樣,外交問題亦在一定程度上與中國自身有關。《彭博》分析,中國近年使用貿易措施、旅遊禁令、以至外交抗議等方式,對它認為違反中國核心利益的國家還擊,有時被批評是「戰狼外交」。分析續指,這類方式成為許多願意與中國有更緊密聯繫國家的外交制肘,如歐盟和菲律賓等。

這亦或許是為甚麽,習近平在 5 月 31 日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集體學習時,稱要改善中國國際傳播能力,努力塑造「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

然而可信可愛可敬,並非單靠改善傳播能力就能辦到。近月,中國透過官媒廣招環球傳媒、KOL,「為媒體融合環境下的國際傳播注入新的力量」;中國官方指疫情源頭不在武漢,而竟可能在美國德堡;當西方國家批評中國人權問題,中國則以反斥西方人權問題作反擊。這些行動有否令到中國可信、可愛、可敬,自有公論。

經濟方面,中國於今年推出的「五年計劃」嘗試透過推動「雙循環」,特別是加強內需,解決增長放緩的問題。簡單而言,中國國內有更多人消費,經濟就會更活躍。

然而,如牛津大學中國中心研究員 George Magnus 指,「口講容易,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其中一個問題在於,在中國經濟結構中,消費部份只佔整體經濟很小──40% 不到,而其他平均每人所得與中國相近的國家,消費可佔整體經濟達 60%。

Magnus 認為,消費比例小的主要原因,在中國大多民眾工資仍偏低。這也許就是為甚麼中國要推出「共同富裕」,以提升一般大眾收入;只是「共同富裕」又再衍生阿里巴巴、騰信等大企業被打壓的不良現象。中國政府雖已多次安撫投資者,指中國的行為不應被解讀為與國際金融市場脫勾,但顯然不會因為三言兩語,投資者就重拾信心。

人口問題方面,中國試圖推「三孩政策」解決。

然而政策容易規範人民生得少,卻很難強逼他們生得多。加拿大政治專欄作者 John Ibbitson 在 The Globe and Mail 撰文提到,根據低生育率陷阱假說(low-fertility-trap hypothesis),當一個國家的總和生育率跌至 1.5 以下,跌勢就難以扭轉,因為只生育一或兩名子女,甚至不生育,成為了社會的新常態。

三孩政策的一段小插曲,也許可以作為例證﹕政策推出後,網民反應相當負面。新華社於微博發起投票,問道「三孩生育政策來了你準備好了嗎?」,逾九成人揀選「完全不考慮」的選項。新華社其後删除這條微博。

為甚麼「完全不考慮」?美媒 Insider 描述了這樣一個例子﹕今年 29 歲的北京市民 Wei Hao Ouyang ,和 28 歲的妻子膝下無兒無女,表示打算維持現在「丁客族(Double-income-no-kids, DINK,即雙薪水、無子女)」的生活模式。他形容自己每週「9-9-6」地工作,從上午 9 時工作到下午 9 時,每周 6 日,並指「兒童不會為我們的生活增值」。他又說,「DINK」的生活模式意味時間和精力可以投放到自我增值和提升生活質素。

新加坡國立大學助理教授穆崢分析指,「人們對有子女的抗拒並非源於生育,而是養育(的種種困難)」。此外,他認為現代人的成功定義不再著重傳統的養兒育女,而在個人收獲。

恒生銀行(中國)首席經濟學家王丹指,2015 年中國曾實施二孩政策,生育率雖在此後三年立即上升,但效果短暫,指三孩政策對生育率的正面影響,將不及政府預期的大。

中國若真走向衰落,有人歡喜有人愁。然而比起個人心情,更大的問題是,學者認為可能會誘發戰爭。

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國際事務教授 Hal Brands 和塔夫茨大學政治學副教授 Michael Beckley 指,中國高速發展時,感到前途無可限量,會許下一些宏大願景。然而當中國遇到困難和危機,發現未來灰暗,認為距離實現願景越來越遠,危機感會驅使它採取劇烈行動,冒更大風險嘗試實現原有目標。他們認為這相當危險。「美國需要準備打大戰 (major war),不是因為對手正在崛起,而是相反。」

預測終歸只是預測,未來難料,中國會走怎樣的路,評論人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