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庭前想跟香港人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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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六月十七日,即二百萬人遊行翌日,是我第三次出獄的日子。從那天至今不夠一年半的時間,我已再度背負三宗官司,合共六宗罪名;而明天已是就著警察總部示威案,再度上庭接受審訊的日子,不排除即時入獄。

此源於我和同案的周庭及林朗彥,在檢視控方證供並徵詢律師意見後,均決定承認所有控罪。換言之,明天的法庭聆訊將會跳過審訊階段,不會傳召證人和爭議案情,直接進入結案陳詞。若然我們三人被囚,說實話亦不是很意外。

畢竟,審理這宗案件的裁判官王詩麗,數天便在阻差辦公案件裡,拒絕沒有案底的22歲大學生索取社會服務令及感化報告,即時判處監禁。此時此刻,我仍在思索自己是否經已作好心理準備,但心情不免還是會有點忐忑。

近來重回舊地,到監獄探望手足,我也不時在想,若然幾星期後角色對調,換來自己穿上啡色囚衣,在監獄裡望天打掛,承受得了嗎?關於這問題,我沒有明確答案,但我清晰知道,過去所經歷的一切,對於監獄的熟悉和經驗,讓我有更好適應的可能。

綠色制服的懲教人員、灰白色的鐵牢和囚室、有江湖背景的紋身大漢、難色至不可言喻的膳食,是我過去三次在囚所經歷的,這些很可能就是我未來,再要朝夕相對的事物。感性上,固然對於被囚有萬般不願,但理性告訴我,對比起很多人,我絕對沒有抱怨的空間。

我清楚知道,自己面對的罪名,在二千多位被起訴的手足,絕對是微不足道的輕微罪名。相比起暴動以及與汽油彈有關案件,將面對數以年計的監禁刑期,未經批准集結這種頂多數以月計的案件,根本上是不值一提。

這種輕微的案件,根本不配得有那麼大的關注,只不過被告人恰巧是公眾人物,獲國際高度關注,才有這種不合比例的聲援。根本上,有更多、更多、更多不為人知,或被忽略的手足。他們,更需要大家的同行與陪伴,這也是我一直於心有愧,為囚權想做更多的原因。

更何況,從國安法刊憲至今百多天,至今我仍未被此法拘捕和起訴,某程度上已經算是一種奇蹟。當想起百多位已經被還押的義士,還有十二位身處鹽田看守所的香港人,或多或少都會覺得有點內疚,甚至是苟且偷生。我們的歲月雖不靜好,但有更勇敢的人背負了更大的重擔。

當我為了自己能否出席畢業禮而擔憂,有很多手足連畢業的機會也沒有。也許學業也未能完成,經已被迫離開香港已是不幸中的大幸,有更多的是被囚在香港甚至大陸的監獄,或人生已在去年十一月畫上句號。有時又會覺得,自己不應該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埋怨那麼多。

這樣一來,我就覺得自己所經歷的,也算是驅使我學會坦然面對的過程吧。固然判監是一件令人焦躁和疲乏的事情,如跟友人逛街談到轉季添置冬天衣物,便會想到也許整個冬天也在監獄度過,買了厚衣也沒所用之處。還有看到聖誕裝飾時,也會在想是否應該提前慶祝聖誕,感覺也頗為奇怪。

還有很多尷尬和不好受的時刻,不能盡錄。感覺日子一天又一天的倒數時,有種希望捉緊時間的尾巴的慾望,不過港式威權司法體制卻是意圖消磨人的意志。有很多未見的人想見,未去的地方想去,未做的事情想做,但當時間一天一天的倒數,轉眼間明天已是上庭的日子。

想起如梁繼平曾說「真正連結香港人的,在語言、價值之外,是痛苦」,我只寄望經歷的苦難不會教自己完全洩氣,反倒讓我與大家一樣,能夠分擔香港人這族群要承擔的苦難,自覺與有榮焉。尤其是,作為最受國際關注的政治人物,我本已承載著很多我不配享有的稱讚與期許。

在風起雲湧的順境裡,我曾跟大家一起在街頭頑抗警暴、為反送中走向國際舞台、見證香港法案通過、世界逆轉與中國交好的局面;於逆境之中,組織解散、戰友流亡、國安清算,我相信也不用多提,但我慶幸的是,在低潮裡的互相扶持,較順境之中的歡呼擁戴,更為可貴。

說實話,我對香港政權從沒信心,但對香港人仍有滿滿的信心。在五年前的低谷,我們照樣撐得過來,換來去年波瀾壯闊的奇蹟發生,香港人總愛給驚喜國際社會。如今,當政權全面挑戰公民社會的韌性,總會有辦法撐得過來。

即使沒有議席、議會和選舉,我們還可以為這個族群和共同體,做更多的事情,這也是我今晚即將會發佈「#黃之鋒判刑前工作報告」的源起。盤點和回顧五個月來的政治工作,我想證明在國安法下的民主運動,仍然大有可為。無論來年我身處何方,也如過去八年在香港公共領域的投入,我仍希望鞠躬盡瘁,為我們所相信的價值而奔走。

羅馬書五章曾道「患難生忍耐 .忍耐生老練.老練生盼望」,播下的種子何時可以開花結果,無人能夠說得準,但哪怕我們有人疲憊,身旁也應有人補上列陣。在前仆後繼投入抗爭時候,我們的付出,總能鋪墊成凱旋歸來的道路。

(最後,即使身處牢房,我仍會在Patreon,即 https://bit.ly/joshuawonghk 發表我的獄中書簡,也歡迎各位寫信給我,請把信寄往 #九龍中央郵政局郵政信箱73962號,我會回信。另外,如有訂閱我的Patreon,也可以標明自己的用戶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