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Elspeth】
很多香港人認識戴耀廷是因為他有份發起「佔領中環」,但我認識戴耀廷卻因為他是我行政法(Administrative Law)的老師。我和朋友其實私下習慣稱他做Benny Tai,或BT — 那是港大法律系在上課時間表中為他起的簡稱。
我讀行政法是佔中前的事。系內師兄、師姐對BT的評價十分一致︰佢好好grade。雖然我並非因為他好grade才修行政法這門課,但好grade絕非壞事,因為每個學生都想成績好的。
與許些一臉嚴肅認真的法律系老師不同,BT很隨和,在講堂內總是笑笑口,感覺性格很樂觀。在解釋枯竭的法律概念時,他語調輕鬆,充滿活力,一臉喜劇感。當年,他身型微胖,一頭黑髮,架著眼鏡,一個典型書生學者的模樣。
BT是我系內遇過要求最合理的老師。行政法和其他法律科目一樣,同樣有很多案例要讀。BT第一堂課時便說︰「每星期,我只要求你們讀一篇案例(case)、一篇學術期刊文章(journal article)和一篇教科書課文(textbook chapter)。」雖然那三篇讀物(readings)加起來其實已上百頁,但比較其他科目每星期例牌要求我們讀五、六篇案例,另加數篇學術期刊文章和課文,BT要求的那些著實只是「生菜一碟」。很多時,假如一科科目的讀物總是多得讀不完,去到學期中時,當我們看到那疊堆壓如山的讀物時,便會感到氣餒,然後更乾脆放棄追趕進度。不過,因為行政法的讀物量要求合理,我記得自己那時還是能夠追得上進度的。
雖然BT沒有要求我們把每一篇重要的案例都通篇讀畢,但他的課堂筆記(lecture notes)會包括了所有重要案例的撮要。可是,筆記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並不是那些案例撮要,反而是那一幅幅精緻的卡通插畫。我沒有向BT求證過,但我猜那些卡通應該是他畫的。
縱使多年前BT教我的行政法,我早已忘了不少,但我仍記得後來他跟我與幾個同學的一次會面。當時,他在《信報》專欄提出佔中的文章已在香港激起熱烈討論,他還開始著手籌備佔中前的工作。我和幾個同學那時對於讀書和畢業後的職業路向滿腦疑惑,故冒昧電郵BT,希望能面談。最後我們相約了在他的辦公室見面。
甫踏進BT的辦公室,我便感到他是一個井井有條的人。辦公室是一個實用的長方型,房間靠牆的深棕色書架上放了一個個黑色和白色的盒子。我猜,盒內放的該是他做教學及研究的文件。辦公室的盡頭是窗子,窗旁是他的書桌,桌上放了一台蘋果電腦。也許,他筆記上的卡通插畫便是在那台電腦上畫出來的。
BT和我們一起坐在辦公室大門旁的沙發上聊天。
坐下來得以近距離看到BT,我不禁暗自嚇了一跳。一篇《信報》文章,使他變得家傳戶曉。可是,單是佔中前的工作,已經使他頭上多了很多白髮。從他那一根又一根的白髮,可以想像得到那篇文章同時為他帶來的壓力是何等沈重——而那時佔中其實還只是在討論階段而已。佔中的擔子,原來並非我所想像中的輕。
那天,BT一如往日侃侃而談。關於怎樣才能把法律唸得好(其實當年我們比較重視這個問題),BT幾乎沒有給我們什麼實在的意見;他著重的而是我們另一個問題——畢業後的職業路向。
BT提醒我們不妨把眼光放遠一點,並舉例說道,當年他那個在公共法考第一的同學最終也沒有做學者,現在於大學研究公共法的,卻是成績沒那麼好的他。最記得他還拿了佔中作例,語氣帶點自嘲又有些苦澀地說,佔中就像是要他一次過運用他過去一輩子學過的知識,以及其他技能,去做的一件事。
幾十年前還是法律學生的他,又豈會想過未來,他的肩上會有個這麼重的責任呢?
最近回想起BT的話,我想,有時我們的人生和職業發展不一定能夠順著自己的計劃去走。正如他最近在訪問也說到,他過去提出過那麼多個計劃,但每次計劃都不似預期,可是,每次變化出來的最後又總比他想像更好。世事的確不能詳細計劃得那麼多。假如時勢使然,風浪把你推到風眼處,或許你只能相信自己的能力繼續向前走,那怕這一點也不容易;而這便是BT當年給我們的忠告了。
我認為BT他自己做到了。從佔中、雷動計劃、風雲計劃,到今年的35+,他一次又一次走到最前,屢敗屢試,不斷為香港提出各種新念頭、新計劃。縱然現在的他比當年他教我行政法時消瘦了不少,但不改的是他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即使每一次他都會遇上不同陣營的批評,但他在傳媒訪問中卻總是不慍不火,相信自己的新點子能夠為香港帶來一點點新希望。
作為舊生,看到BT被自己「所愛的大學」解僱,心裡實在感到很是難過。要知道,他其實大可選擇不問世事,而在港大當一輩子的教授,專注教學和研究,也許偶爾也畫畫他筆記上的卡通插畫。不過,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代,他沒有退縮,偏挑了一道難行的路,「在香港艱難的時候,仍去散播希望」。
儘管BT不能繼續留在港大,但我相信,他最終總會在其他平台和崗位,找到自己的方法,繼續推動法治。
(作者簡介:香港大學法律系畢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