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主音李嘉達 47 人案還押 樂隊 Forward 攀赤柱山頭演唱望他聽見:像家人無可取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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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的一天,樂隊 Forward 五名成員凌晨一點來到赤柱,在山腳點算器材:結他、鼓、琴,燈光、相機、腳架,連同攝影師一行八人,每人背上大背包、戴上頭燈,帶上糧食和食水,顫巍巍摸黑踏上通往山頂的木樓梯。

他們要追趕黎明一刻,拍攝新歌《出走半生》的 MV。山路又斜又崎嶇,有些地方幾乎要用爬的才能攀越,夏日凌晨的山中多蚊蟲,還有隨處可見的蜘蛛網。這條路不是熱門的行山徑,會選擇這個山頭只是因為,從山頂眺望,約三、四百米外,就是赤柱監獄,樂隊的主音李嘉達,即因初選 47 人案被控「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的前觀塘區議員,正是還柙在赤柱監獄,至今已逾三個月。

《出走半生》MV 截圖

他們想着,要在赤柱山頂放一支代表李嘉達的咪架,在最靠近他的山邊,把他們一起創作的歌曲,大聲唱給他聽,希望他能在放風的時候聽到。結他手兼監製 Charleston 為此特地去訂製了一支三米長的「FORWARD」旗幟,在山邊用力揮舞,只為李嘉達在獄中,能夠辯認他們的位置。Charleston 說,「這是和他仍有聯繫的一個記錄,多於是一個 MV 故事,是我們想為他做的。」

《出走半生》MV 截圖

最後歌曲選在 47 人案再提堂的 5 月 31 日發布,MV 剪輯了李嘉達經常出現的地方,和赤柱山頂一幕。成員在歌曲簡介寫下:阿 Kar 及其餘一樣失去自由的人,需再度忍受漫長的審訊,希望藉這首歌繼續撐住他們。

李嘉達來不及參與正式錄製,已失去自由,歌曲中他的聲音是 demo version,最後版本中加上成員大合唱,低音結他手 Timothy 說,感覺就像互相支持,「一齊撐住嘅感覺」。面對主音缺席,Forward 將會休團,同時繼續創作等他歸來,「Forward 永遠的主音位置都是他,無人可以取替。」

左起:結他手 Ivan、低音結他手 Timothy、結他手 Charleston、鍵盤手 W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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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TE

Forward 樂隊的前身,是一隊叫 Mute 的樂隊,平日玩下 cover、busking,偶爾參加歌唱比賽,其中成員低音結他手 Timothy 與鼓手釗、主音李嘉達相識至今超過十年。之後 Mute 的組合成員經歷幾番增減,慢慢又加入了結他手 Ivan、Charleston,鍵盤手 Wing。至 2019 年初,六人組合決定改名做 Forward,元老 Timothy 解釋,改名意思是把樂隊想傳達的訊息傳開去、向前行的意思,也有意在音樂道路上追求另一個階段的目標:想把歌曲派上電台、發布,想做好音樂,讓更多人認識。

低音結他手 Timothy

彼時波瀾壯闊的反送中運動尚未發生,六個小伙子向着同樣方向,懷抱熱情一心追趕着夢想。為了盡快儲夠原創作品,成員互相鞭策,規定每個禮拜要輪流交歌,交不出就要罰錢;Charleston 記得,成軍第一個校園騷,場地沒有任何音響設備,成員要在下雨天把大如棺材箱的設備逐級抬上禮堂,至今每次想起仍不住慘叫「真係攰到喊」。

起步的日子單純而快樂,但沒過多久,反送中運動爆發,社會氣氛壓抑不安,實在沒有心情繼續夾 band,也在差不多 2019 年七、八月,李嘉達毅然決定辭去社工一職,去選區議員,開始準備選舉、開街站,令初初成形的樂隊停頓下來。那時成員還未意會到,參政是蹚進了一灘怎樣的渾水,都稱尊重他的意願,Charleston 回憶:「當時覺得 OK,都係一份工啫,啲建制都無做嘢㗎啦,覺得唔會影響,都係可以準時來夾 band,會咁諗。」

李嘉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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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WARD

隨着民主派在 2019 年區議會大勝,曾任劇場導師、社工的李嘉達,以「素人」之姿半路出家,成為觀塘區議員。選舉剛結束時,社會氣氛稍為緩和,李嘉達終於有時間重拾樂隊練習,2020 年,樂隊成功發表第一首派台歌《影樹》,關注青少年輕生議題,「去吧 /去吧 / 朝着海 /折射燦爛如幻彩」療癒的歌詞,出自李嘉達之手,「我們其中一樣想的是跟社會貼近些、緊扣些,和聽眾有 connection。」

Charleston 憶述,當時沒有想過歌曲可以成功派上電台,有日早上,李嘉達連打三次電話來,睡夢中的他被吵醒,正打算「問候」,話筒傳來李嘉達興奮的聲線:「快啲開電腦聽啦,903 播我哋首歌呀!」「我話你唔好鳩噏啦,點知真係有。」

結他手 Charleston

那個神奇的瞬間,後來一直留在他腦海裡,偶爾說起還會眼濕濕,「係好 amazing 嘅一個時間,無諗過第一次派台就有 DJ 播,諗返起大家好有方向地,派咗台下一步呢,就係要參加到頒獎禮啦,有一個咁樣嘅夢想。」

歌曲派了台,也開始有些訪問邀約和報道,電台的、報紙的,「6 人新晉樂隊 Forward」的名號開始出現在娛樂版,一切似是漸上軌道,在樂壇的發展道路就在眼前,甚至當時樂隊的 WhatsApp group 都命名為「2020 年我哋要上叱咤頒獎台」,Timothy 也說,剛開始發展隊內氣氛很好,「好似又得喔,大家個氣氛或者感覺,都覺得係開心㗎,辛苦做咗首歌出來,所謂好似開咗個唔錯嘅頭…」

「…但想繼續行落去嘅時候,就遇到啲 unexpected 嘅嘢。」

圖片來源:Forward fb p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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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USE

Timothy 口中的 unexpected,由 2020 年 6 月,李嘉達宣布參加九龍東的民主派「35+」初選開始。其時樂隊中開始有反對聲音,Charleston 是其中一位,「覺得咁樣係影響緊 Forward 的發展,因為我不想同立法會議員身分有扣連,就如這首《出走半生》,大家會以政治行先,大於音樂。就算做呢個訪問,都好明顯,大家都明知咩事,我的 concern 就是好像現在這樣。」

然而,Charleston 擔心的事仍是發生了。李嘉達在民主派初選以九龍東第三名出線,去年七月報名參選立法會直選,不過後來選舉被政府以疫情為由取消。九月時,Forward 出了第二首派台歌《錯過的青春》,惜反應平平。

李嘉達於 2020 年民主派初選論壇(資料圖片)

到今年 1 月 6 日,55 名民主派初選者被國安處以港區國安法中的「串謀顛覆國家政權」罪拘捕,李嘉達也在大搜捕之列,在警署被扣留了近兩天。

大搜捕獲保釋後,李嘉達回到樂隊的 band 房,Timothy 帶領大家為他祈禱,說着說着傳出哭聲,原來是李嘉達。他說起最擔心是家人,不知道被囚後家人怎麼辦,成員擁抱安慰,陪他促膝長談。那場聊天,持續到凌晨。

自那次後,樂隊的 WhatsApp group 名就由「2020 年我哋要上叱咤頒獎台」變成了「主音頂住呀」。或許是隱隱感到自由的時間無多,也可能是音樂人急於以創作回應社會、抒發情緒的不吐不快,在一月獲保釋後,樂隊成員一致決定要快點發布下一首歌,最後選定《出走半生》,歌裡有希望、力量和熱血的感覺,「大家都覺得,係時候啦,應該出呢首歌。大家感情嘅投射,好多是經歷了這兩年的變化,自己的人生和社會,唔多唔少有影響。」

從李嘉達第一次保釋,到 2 月 28 日再報到後開始還柙,中間的一個多月,樂隊維持每星期見面練習。也在這期間,李嘉達錄完了 demo,Charleston 完成了編曲。到 2 月 28 日前夕,那日的常規練習時間,李嘉達說要陪陪家人,只匆匆留了半小時告別,忍不了 band 房持續的低氣壓,Charleston 還強打精神說笑,「我哋仲臭口,話『唉你坐硬㗎啦』、『有咩返出來先講啦』、『無嘢嘅』…點知跟住就真係坐。」

2021 年 3 月 5 日,民主派初選 47 人案部份被告於荔枝角收押所登上囚車,轉往赤柱監獄還押。圖中所見者包括(上至下)林卓廷、譚凱邦、朱凱廸、李嘉達、鄒家成、陳志全及岑敖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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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DBY

228 前的告別,成了李嘉達和樂隊成員們最後一次的自由見面,來不及把《出走半生》正式錄製。他由三月被還柙至今,期間辭任區議員,關閉了專頁,每名成員每月平均得一次與他見面的機會,就是隔着赤柱監獄見面室的玻璃,說上 15 分鐘話。成員會把樂譜寄給他,讓他試着填詞,有時見面,李嘉達會要求成員把作品哼給他聽,彼此這樣維持着合作關係。

決定要把《出走半生》製作出來時,成員也想辦法讓李嘉達參與,他們讓李嘉達寫了一段字放在 MV 開首,又在探監時問他,想要 MV 怎樣拍。李嘉達告訴他們,有人放風的時候看到對面山頭,有人揮舞旗幟、吶喊,建議他們去找這個地方;畫面上,用空的咪架代表他的存在;編曲上,也由李嘉達一人的聲音,變成大合唱。

只有李嘉達 demo 歌聲的 MV,成員卻覺得不是遺憾,Charleston 覺得,「就係因為呢一段demo 呢個聲音,先至係呢首歌嘅故事,兩樣嘢係緊扣。我覺得呢首歌好聽嘅地方,就係首歌唔完美嘅地方。」

結他手 Ivan

鍵盤手 Wing

面對主音的了無歸期,Forward 成員都說,從來沒有想過找別人代替他的位置,Charleston 斬釘截鐵道,「第二個人就唔係嗰隻味囉,任何一個人離開咗我哋,都會覺得就唔係 Forward 嗰隻味。Forward 永遠嘅主音位置都係佢嘅,無人可以取替。」未來 Forward 將會休團,同時繼續創作歌曲,等他回來,「你可以叫做短暫嘅休團,但係無停嘅,一定會繼續寫歌。我自己嘅夢想就係佢一出返來呢,我哋就要出碟喇;我哋搞掂晒所有嘢,佢一出來就即錄,即刻開波。」

對 Timothy 來說,Forward 就是家人,「我諗我哋唔單止係一隊樂隊,成日啲人話夾 band 要夾人先,好老實,我哋有鬧交,但係可以唔同嘅人走埋一齊,又可以坦白、一齊傾計,真係好難搵,即係屋企人咁樣,你無得後悔㗎嘛。」那日在赤柱山上,看着囚禁了李嘉達的冷冰冰監獄,Timothy 也只是想着,希望他能聽到大家唱的歌聲,知道外面的人有把他的創作,帶給更多人聽到。鍵盤手 Wing 也說,在山上看着支咪架,「會覺得如果佢喺呢度,咁就最好喇。」

文/丁喬
攝/Fred Cheu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