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黨專訪。上】再閹割議會後 民主黨還是否參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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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 年風風火火的反修例運動,隨疫情和國安法走向平靜,緊隨而來的是來自政權層出不窮的整頓、清算。

去年民主派從立法會總辭,北京則醞釀「改革」香港選舉制度,港府上月底提出修改公職人員條例,訂下明確的「黑九類」,之後港澳辦主任夏寶龍為「愛國者治港」立下紅線,人大開幕後,正式公佈將「完善」香港選舉制度,「重建」選舉委員會,由選委會選出「較大比例」立法會議員,由選委會負責選舉入閘「資格審查」。

另一邊廂,政權落案控告 47 名去年組織、參與和協調民主派初選的人,幾乎將反對派陣營原本出選的頭面人物一網打盡。

選舉和議會職能勢將改頭換面,參選隨時面臨刑責,過去香港民主運動的三條「戰線」:街頭、國際、議會,街頭戰線陷入低潮,國際線被國安法禁絕,難以在香港再戰,餘下的議會戰線,在兩大民主黨派民主黨和公民黨眼中,是否還有還有「戰」下去的空間? 而若果連選舉都沒有了,政黨本身還是否有存在價值和意義?

選,還是不選?

這個問題,每當香港政制有異動,民主黨都必定是優先詢問對象,除了因為民主黨素來是民主派議會第一大黨,更重要的是,民主黨本身就被外界視為「選舉機器」,亦是經歷了延後選舉、民主派總辭後,唯一一個明確表態,傾向繼續參選,連潛在名單都浮上水面的民主派政黨,而且恐怕是極少數,仍然有機會可以「入閘」的反對派,民主黨亦積極備戰,去年底還開始培訓參選人,直到人大開幕閹割選舉方案陸續浮面後,民主黨對選舉的取態似乎出現變化。

「我覺得個心態係,我哋隨時都要 ready 佢有選舉。」去年 12 月民主派總辭後當選民主黨主席的羅健熙,上任後其中一個著眼點,仍然是選舉,很快已找了多次擔任黨內選委會主席的李永達,盡快開始籌備、部署選舉工作。

其時,中共全面收緊管治、進一步「閹割」議會已排在日程,建制派主導下的立法會再修改議事規則,區議員宣誓和大規模 DQ 如箭在弦,修改選舉規則、引入大灣區投票等亦山雨欲來。

羅健熙承認,將來民主派實際上可在議會做到的事,很少。但即使如此,民主黨對選舉的態度仍相對積極,他表示無論最後是否有選舉、可否「入閘」,支持者是否同意民主黨參選,「我們都不會因為無人 ready,而唔去參選,這是最最最不想見到的結果。」北京閹割選舉方案出爐前,他的態度是先做好準備,是否參選之後再算。

被羅健熙委任的黨內元老李永達,隨即為選舉準備,去年 12 月重啟「政治領袖培訓計劃」,培訓潛在立法會選舉參選人,2013 年首次舉辦這計劃時,尹兆堅、鄺俊宇、許智峯都曾參與,計劃到二月有 16 人報名,除了四個「舊人」,前立法會議員林卓廷、涂謹申、尹兆堅、鄺俊宇,亦有 12 個「新人」,大部分為年輕區議員如副主席梁翊婷等,李永達形容是「老懷安慰」,「很多人說,(願意)在黨困難的時候幫黨一把,分擔黨的責任,無退縮。」

不過,四名民主黨前立法會議員因去年參加民主派初選,被指違反國安法,林卓廷和尹兆堅被控「串謀顛覆國家政權」正在還押,鄺俊宇、涂謹申暫獲保釋,李永達相信,四人已很難再入閘,餘下的 12 人名單幾乎全部是新人,變相促成了又一次「世代更替」。

面對這麼嚴峻的條件,仍不輕言放棄議會,原因無他,「如果仍然有啲位可以坐住,點解要無端端拱手相讓呢?」羅健熙說。

新任民主黨主席羅健熙表示,若仍要參選最大的考量,是「坐住個位」,不將資源拱手相讓建制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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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近日,再次風雲色變。

隨著人大開幕,北京「完善」香港選舉的細節陸續浮面,黨內元老劉慧卿受訪時率先表態,指若民主派完全沒有機會勝出選舉,就不應參與,否則只會成為花瓶,坊間對北京的硬手普遍反應都是「你鍾意啦」,對選舉甚至投票本身興趣缺缺,與去年 35+ 時完全相反。

事已至此,仲選?

羅健熙亦坦承,北京今次出手後「惡啃」程度,相信會令黨內對是否仍參選,取態有動搖,「難哽咗嘅話即係,大家(黨員)想去哽嗰個意欲,理論上係會細咗。」

其中最「惡啃」的部分,是日後各級議會參選人,都要通過「資格審查委員會」審核參選人是否「愛國愛港」,「唔知要做啲咩先入到閘」,他形容照現時的說法,選舉甚至成為「狗窿」,要低頭放低姿態才可「捐入去」,「如果仲係要入去嘅話,就真係為咗攞錢。」先不提說服支持者,連說服自己參選,恐怕都需要一番評估,「人人都捐狗窿㗎喇,但點解個狗窿咁細,都仲要捐落去呢?」

他形容人大草案現雛形後,民主黨似乎正不斷被推向「唔選」的一極,「個臨界點去到邊,我要摸索,唔係話 whatever 我都一定會去選、死都要選、奶到貼曬地都要去選,一定唔係咁樣。」

他強調,「去馬」與否黨內未有定案,原來的準備功夫也不會突然停止,但按目前形勢,選舉很大機會再推遲一段時間,最終決定相對就可以「遲啲先算」,但無論如何,他個人的取態,是不應該為遷就參選條件「跪低」,「我唔會特別去遷就佢啲紅線,佢鐘意接受就接受飽佢,唔鐘意接受我就咪唔好接受囉。」

 

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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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民主黨仍未完全剔除「去馬」的可能性,那接下來必須要處理的,就是假設仍然要去選舉,所為何事?

民主黨三十多年來都是民主派議會第一大黨,主張在議會「理性討論」、「政策倡議」和施壓,希望改善政府政策。李永達憶述,不久以前、即 2016 選舉後立法會初期,「理性論政」都仍有發揮空間,但時移世易,「而家係未必得,唔係佢哋(官員)唔想,而係佢哋唔做得。」立法會議席可能僅餘的價值,就只是「反映」市民意見,和運用平台連結社會,「呢兩點個討論,唔係好夠。」

民主派去年在議會去留之爭時,包括民主黨在內的「主留派」仍主張「寸土必爭」,提倡留在議會可以「拖延惡法」,但時至今天,羅健熙亦承認立法會經過接連閹割,連拖延也很難做到,議席實質作用趨近零,選舉只是「拎個位」,而不是「做議員」,「係兩樣嘢嚟㗎喇」。

另一個議席或者還有作用的,是發聲,因為政府要通過法案、修例,仍然會「過一過立法會」,「叫做有啲關卡可以問下佢嘢」,議員也有個身份批評當中的荒謬,「大家都唔知有咩可以做的時候,這可能也是些 … 可以抒發到那種鬱悶。」講到底,都只是「表個態」,議席如是、選舉亦然,李永達的說法亦類同,「如果我哋攞嘅票仲係好多 … 就係話畀世界知,我哋香港民主派抗爭派,仍然係得到人民授權,無論你如何打壓,都係有市民支持我哋。」

除了理念,羅健熙也提出一個現實需要,就是資源,立法會議員薪酬連津貼每月逾 20 萬,即使現在暫時沒有立法會議員,民主黨尚有 84 個區議員議席,每月上繳款額總數亦達數百萬,「咁嗰啲資源都係嘢吖 … 唔通下下都眾籌咩。」

發聲、聚民氣、取資源,可以這樣說,作為曾經「理性議政」代表,即使最終出選,民主黨都已經徹底捨棄過去數十年的議會路線,這個無奈的現實,不論老一輩的李永達、新一代的羅健熙,都直認不諱。

民主黨元老李永達表示,參選的作用亦包括展示民意,但過去多年的議會論述明顯已不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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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一套已不合用,那擺在民主黨眼前的課題,是若要去選如何說服公眾,重建一套可能已經不復存在的議會論述,這一點羅健熙和李永達都承認,目前未有答卷。

「究竟未來嘅參選,如果有,究竟我哋 present 啲乜嘢,或者市民想喺我哋身上得到乜嘢,係未有一套十分完整嘅嘢。」羅健熙說。

「但這是一個最終我們一定要回答的問題。」

他認為最基本的底線,是向公眾交代時,必需老實承認面臨的限制,「老實同選民講囉,如果選民覺得你要做花瓶又好,要做個『攞錢人』,乜都好,佢哋覺得係同意嘅,就大家再傾。」

另一個現實至極的因素,是即使議席效用已無限趨近零、入閘亦要「捐狗窿」,但選舉以外,是否存在更好的 alternative?「咁唔講選舉,可以講咩呢?」羅健熙反問。

對他而言,這問題和當時去留之爭都有共通點,「(那時)所有人都問緊,就是總辭之後,咁點?就是現在的狀態,那現在有甚麼是比之前好咗?其實都無。」當然,反過來說,他也不敢「拍心口」講,若當初不總辭,現時的情況會較好,既然「兩害」未必有其輕,至少於他而言,將選舉納入考量,不會為運動帶來明顯的損害,「無損害,就大家你有你做,我有我做。」同時民主黨亦一直有繼續地區工作、支持黃店,「揼石仔」做民間連結,「咁睇埋選舉,係咪會令成件事差咗?」

為民主黨「操盤」選舉多年的李永達亦認為,作為政黨,參選就是重要工作,將來既然未見更好選擇,則繼續亦無不可,但若「去馬」必須做好期望管理,「最多是選到一個不明顯的數量,insiginificant minority,十零個入去,攞到文件,發到聲。」他沒有將話說死,亦強調民主黨不是「非選不可」,「如果無另一條路,那就兄弟爬山,各自努力,現在是不需要互相批評(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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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一萬步,若最終民主黨「過唔到自己嗰關」,不再參選,或反對民主派參選的民意太強大,甚至政權連民主黨都要完全排拒在體制外,最終民主黨議席歸零,那屆時民主黨還需要存在嗎?

「我們在 1991 年以前,也是沒有政黨。」李永達答得氣定神閒。這位民主黨元老憶述,八十年代他有份創立民協時,立法會還沒有地區直選,民協只是一個推動民主的政治組織,至 1991 年才合組民主黨的前身港同盟參選,「無席位無政黨,我哋老一批都試過。」民主黨每星期會有高層談話會,無議席的情況他不是沒有設想過,黨亦不是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係咪做個議政團體、壓力團體,或其他分散嘅(組織),呢啲選擇都係我哋會諗 … 我覺得我哋呢班人,有呢個毅力去做。」

李永達亦透露,立法會議員的上繳佔民主黨收入不多於 15%,黨的最大收入是大額捐款和街頭籌款,若民主黨「撤出」議會,可能要開源節流減人手,但卻並非不能存續,「窮啲咪使少啲,短時間,(維持)一兩年、兩三年是無問題。」

剛接手黨主席的羅健熙,更多是從作用去思考,他認為民主黨作為有三十多年歷史的政黨,即使最終連區議員都沒有,仍有輿論存在價值,「我唔希望香港變成只係得一把聲嘅地方 … 我哋應該要維持一個組織力量,有少少規模,仍然有個主席講吓嘢,有個唔同嘅聲音,我覺得呢個都係重要。」

採訪:Sophie、林彥邦

撰文:Soph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