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代表着的是另一種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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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國安法來臨,很多人一直很關心我,當中亦牽涉有關我已經離港的說法,實在很抱歉之前一直沒有親自交待。幾個月前我收到不同的消息警示我離開,經深思熟慮,一再拖延良久,最後還是無奈離開香港。惟政局未明、前路悵惘,令人沮喪的新聞一浪接一浪,所以我選擇了保持低調。

到美國學習的那四年,我一直把香港牢記於心中,渴望終有一天可以回到這裡,改正她令我討厭的東西,記錄她的美麗。2020 年的夏天,我畢業了,但我沒有如願地在香港渡過 21 歲生日,亦無法兌現要「回饋社會」的承諾。我才深深感受到,原來只有在香港,我什麼都可以,但沒有香港,我什麼都不是。

一走可能就是一世 — 我不斷提醒自己 — 相信這也是很多流亡手足離港前,腦海徘徊着的說辭。但考慮的時間越長,與身邊的事物便越難捨難離。就算再灑脫地拋下一句「出得嚟就預咗」,但在最後一刻方知,不能再回到生我育我的香港、與親人斷絕來往,這是個多麼沉重的代價。

飛機起飛時,我凝視着燈火燦爛的市景,明滅的燈光就如香港的前景忽明忽暗。人們常說:「黑暗過後會是晨曦。」但有光的地方是否就有希望、有公義?

這個城市,幾乎毎日都有人被判罪。我們曾經心如刀割,卻漸漸以麻木內化悲憤。在我離開之前,一個 17 歲的男生在庭上求情時指,自己已受了美國的大學錄取,修讀機械工程,而且很渴望可以有出去學習的機會。但他的求情不被接納,還是被判入獄兩年八個月。得知消息後,我心裡似被針扎了幾下,對於自己的僥倖感到無比慚愧。

參與社運八年,最折磨我的,是要接受在這裡認識的人,隨時都會離開或者消失的現實。我從來不習慣高調,亦抵不住受人注目,所以從政一直不是我想做的事。但是,當初那個穿着校裙、在街頭搞下學運的我又怎會料到,今日離開的會是自己。

這幾個月時間,靈魂不斷在痛苦與寧靜中交接。每天睡醒一刻,還以為自己仍在家裡的碌架床上醒來,睜開雙眼卻只見冰冷空房。好幾次獨自坐在回家的車上,雙眼注視着前方逐漸失焦,想到以後不可能再與家人和朋友彼此經歷生命,還是有種不能啟齒的痛楚。不同的經歷亦令我深深感受到,無數黯然離開和被困牆內的手足,一直所經歷着的惶恐與猶豫。

一年前全城烽煙四起,群眾賦予了我們「國際戰線」的名號。常說打國際線的門檻很低,隨手出個 Tweet 就很足夠,但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很愧對這個稱呼。面對香港的朋友陸續被捕、被送中、被判刑,背後難以靜止的罪疚感總主導着情緒。過去我在國際線上的評論,也曾經惹來爭議。身處海外,家鄉於千里之外,或者難以體察民情。但留守的同伴所經歷的苦難,亦令我時刻敦促自己要反省自己的身位,與港人連結。因為說到尾,國際線所服務的是香港,更應以香港本土利益為大前提。於我而言,流落他鄉,依然不忘初心、勤學精進,將一生所學獻於這片土地,這才是出走的意義。

離開是一個過程,並不是結束,代表着的是另一種責任,去為無聲的人發聲。在撇除個人情感的考慮下,我決定離開香港。但生為香港人,死也為香港魂。儘管人有軟弱之時,但我對重光的決心依然。不管未來身處何方,我定必活用自己的長處去對抗敵人,延續鬥志。即使苟延殘喘,只望在一切感受淡卻之前,仍能記住呼吸聲的背後,是多少手足的犧性和鮮血。

一路走來,衷心感激大家的信任與鞭策,讓我在路上不斷成長進步。未來有你有我,望他朝有日回歸鄉土,能與一眾可愛的人們聚首。但在那天來臨之先,我都會繼續緊守崗位,好好活下去。

暫時無法與各位並肩同行,實在很對不起。

 

(標題為編輯所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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