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一年多，香港爆發反送中運動，打破許多人的政治冷感。然而香港建築師學會似乎未能緊貼「政治大氣候」。近月英國推出 BNO 移民政策之際，學會卻突然公布與英國皇家建築師協會的互認機制脫鈎，遭網民斥「奶共」；日前學會於 Facebook 發帖祝賀成立 64 周年，圖文卻直接預祝 65 周年，再次被網民批評刻意迴避「64」。
過往建築業界一直被指政治立場「偏藍」，有建築師更指現屆學會「怕得罪政府冇生意」，故甚少就社會議題發聲。近日 BNO、64 周年事件發酵成社會熱話，學會淪為眾矢之的，其內部問題連行外人也看在眼內，行內人又怎會一無所知？
兩年一屆的香港建築師學會理事會將於 9 月 24 日舉行改選，選舉以個人為單位，由 22 名建築師爭奪 15 個席位，其中 7 人為爭取連任的現屆理事，另有8 人對現屆理事會較為批判。他們分別組成兩隊挑戰，有自稱「開明派」的地產商 CEO 稱要一改學會保守風氣，亦有打正旗號反建制的年輕建築師希望晉身理事，將新一代聲音注入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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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專業出聲時，建築師點解冇講嘢？」
與教育、法律等專業界別相比，香港建築界一向被視為「偏藍」的界別，立法會「建築、測量、都市規劃及園境界」一席多年來均由建制派佔據，只有 2016 年民主派由姚松炎歷史性攻下議席。過去數月，醫學會、大律師公會分別就疫情及國安法表態，反觀建築師學會近年對社會爭議發聲的次數少之又少，現屆學會更被指立場「親政府」。雖然學會去年曾就逃犯條例向所屬界別議員謝偉銓發信，指條例令業界暴露於更大法律風險；但對於備受爭議的「明日大嶼」計劃，會長李國興卻未曾明確表明立場。
「（現時學會）好多問題都一係唔出聲，一係好遲先出聲，其他專業出聲時點解建築師冇去講嘢呢？」地產商華懋的行政總裁蔡宏興（Donald Choi）組成團隊參選，其中蔡競選會長一席，另外 5 名團隊成員分別是參選副會長的蕭國健（Stanley Siu）、參選秘書長的潘浩倫（Allen Poon）；而陳國權（Billy Chan）、梅鉅川（Paul Mui）及鄧耀倫（Jason Tang）則會競選學會理事。
「過去一段時間建築師都冇幫政府做好重要的位置，好似疫情咁，我們要以專業告訴政府聽建築設計係點…..要全面反對你（政府），而是要告訴你有啲嘢可以做。」蕭國健認為，是次疫情看似與建築界無關，但業界其實可用專業角度提醒市民，例如如何令室內空氣流通、選用窗口式冷氣機才可以吸入鮮風等，質疑現屆學會未有把握機會發聲。
蔡宏興、蕭國健及潘浩倫認為，現屆學會未有就社會議題把握機會發聲。
年輕建築師因社運參選 只想「有根有據」地發聲
蔡宏興團隊以外，還有兩名來自「CoVision」的年輕建築師蔣偉騏（Ric Tseung）和劉紹禧（Derek Lau），競逐學會理事席位。二人稱，期望學會 「本著專業就社會議題有根有據地發聲」，惜現屆學會未能做到，「佢（現屆學會）係保守，比較怕政治爭拗，就一些議題表態都好小心翼翼，通常做出來的結果都有些模稜兩可。」
除了不滿現屆理事取態，過去一年香港政治環境變化，也是促使他們萌生參選念頭的原因，「我們本身冇打算參與這些遊戲，但感覺社會變化咁大，於政策或專業議題上可能愈來愈多事情會有影響，學會是否也應該有些人去發聲呢？」
兩隊挑戰者均稱希望為學會帶來改變，並秉持建築師專業就社會議題發聲，但日後若要代表業界發聲，他們又能否「捍衛專業」、「有根有據」地表態？
現屆跳過「64」慶學會周年 「CoVision」FB 發「64」大字圖
🎉🎉🎉 [#TodayinHistory] Happy Birthday to #HKIA! On 3rd September 1956, 27 architects gathered and formed “The Hong Kong…
近日建築師學會在 Facebook 被指迴避「64」、直接預祝成立 65 周年的風波，蔣偉騏和劉紹禧所屬的 CoVision 團隊則發帖「直線抽擊」，澄清今年是學會成立 64 周年，並附有「64」大字置中的圖像；有網民形容團隊「有承擔」，稱二人「就是學會需要的理事」。
蔡宏興團隊中的蕭國健亦批評，學會希望宣傳 65 周年的慶祝活動，不代表要忽略 64 周年成立的日子。「連 64 兩個數字唔敢提，直接講『邁向 65 周年』……從會員角度，甚至外人角度，都有自我審查之嫌。」他續指，學會是代表建築師專業的團體，需要面向會員、公眾，應該秉持專業，並以「常識（common sense）」處理事務，而不是做一些令人誤會，有損學會形象的舉動。
「64」風波以外，建築師學會早前亦陷入 BNO 爭議。近月學會突然公佈，與英國皇家建築師協會之間已不存在資格互認機制，惟時間點剛好落在英國政府公佈方便持有 BNO 港人移居方案當日，事件惹來網民批評學會「投共表忠」。競選理事的CoVision 蔣偉騏認為，事情發酵與現時政治環境有關，但學會亦未有清楚解釋事情始末，最終令公眾誤會。「好多時講專業，但專業的意思是什麼？是否什麼都不談就是捍衛專業？……未必需要打正旗號反政府，但有些事如在專業層面上覺得不對，我們要發聲。」
現屆就明日大嶼少發聲 蔡宏興團隊：海中填地非最有效
學會「不發聲」一直為人詬病，尤其是香港多年來的土地供應、填海規劃問題，雖與建築師專業息息相關，惟現屆學會甚少明確表態，當中包括引起爭議的「明日大嶼」。政府去年在爭議聲中續向立法會申請計劃中部水域 5.5 億元前期研究撥款，撥款雖然無法於上屆立法會會期通過，惟政府以疫情為由押後選舉一年，再由人大常委決定現任議員延任，意味有關撥款將於未來一年通過。
林鄭月娥在第二份施政報告宣布「明日大嶼」願景計劃
翻查資料，現屆學會會長李國興去年 3 月曾建議政府應「先願景、後規劃」，落實填海前應對計劃提出願景及明確定位，並指當局應諮詢公眾；兩個月後，建築師學會聯同規劃師學會及園境師學會發聲明，重申計劃必須要以願景為先。自特首林鄭月娥 2018 年提出「明日大嶼」至今兩年多，學會就事件發言僅此兩次，且均未有明確表明立場。
兩年前的「土地大辯論」，大多市民均傾向發展粉嶺高爾夫球場、棕地及新界農地，惟期間林鄭月娥支持填海的言論惹來民意反彈，多個團體批評大辯論是「假諮詢」；但時任建築師學會會長陳沐文卻表明不排除在維港以外填海的可能性。
「今日來說我們不可以贊成大嶼山填海，這個好清晰……海中間填塊地出嚟，不是最有效的造地方法。」蔡宏興解釋，香港土地供不應求是「老生常談」，但香港其實不缺土地，缺的是「可發展土地」。他續指，本港棕地和農地有很大發展空間，加上香港現時對農地需求不大、很多糧食均由其他地方進口，建議可將部分農地改變用途，變為住宅、商業用地。
CoVision 的蔣偉騏則認為，「明日大嶼」不是解決本港土地問題的唯一出路，「好多時話冇呢樣嘢（明日大嶼）去做大個餅，將來（業內人士）食咩呢？但這個不是唯一方案，佢（學會）有冇嘗試去 open up 個討論呢？其實都冇，因為佢好怕牽咗頭得罪政府。」
曾推廣大灣區遭質疑親建制 華懋 CEO：最怕一言堂
身兼華懋集團行政總裁、亦曾任職南豐集團，蔡宏興於傳統地產商工作多年，今年擔任「威尼斯建築國際雙年展」香港展覽總策展人時，於展覽中談及大灣區優勢，政治立場難免備受質疑；有行內人亦憂慮蔡宏興團隊是否也「親建制」、所謂「開明」是否只為選舉而作的宣傳？
「建制唔建制，我的睇法不是這樣，我們要獨立睇每一件事，究竟是否幫到香港、幫到業界。不會因建制派提出就一定反對，我們叫做專業是因為可以較客觀去睇。」蔡宏興說，學會應尊重會員對不同社會議題有獨立思考，存在不同聲音的競選團隊亦然，「我自己就最怕一言堂，事關自己有盲點都睇唔到，應該有不同聲音可以提醒我。」那現屆政府又是否「一言堂」？他笑言：「有進步空間，希望有渠道反映不同聲音，任何機構都有進步空間，聲音一定要多元化。」
政府自 2018 年積極推廣大灣區發展，並成立督導委員會推動融合，又曾稱大灣區能便利本港專業界別包括建築師到內地發展。
粵港澳大灣區
蔡宏興認同政府說法，「我們有機會就應該把握，不會因為過了邊界就話『唔好啦，淨係留喺香港發展』，我們不需說不應該到哪裡發展。」他又指，不論中國、日本、新加坡還是美國，香港建築師皆有能力在香港以外的地區發展，「冇話一定要去邊度發展，我們要製造多些機會，有不同選擇給建築師」。其團隊看似對大灣區發展甚乎樂觀。
CoVision 二人：大灣區空談願景 其實係咩機會？
CoVision 團隊的年輕建築師則不同意，「攞住香港建築師做設計已經不是賣點，run project 等其實都未必需要你，因為都學習了你們那一套。」蔣偉騏說，近年很多大型建築行逐漸提高本地項目比例，「有些公司原本接很多大陸項目，但大陸那邊一縮，它都要焗住接回好多香港嘢。」
蔣偉騏續指，政府一直提倡與大灣區融合，實際上卻從未提及如何融合，「只提『地大物博』『好多機遇』，但其實係咩機會呢？」他又說，政府只是將所有事情綑綁，再用大概念來包裝，「什麼細節都不提，只講好好的願景，就說『呢樣嘢係要做啊』。」
雖然兩隊挑戰者均稱要「以專業發聲」，但對社會議題意見似乎不太一致。由於是次改選以個人而非內閣為單位，兩團隊均當選進入理事會，日後難免出現分歧。蔡宏興則表示尊重多元聲音，日後理事會應就不同意見作討論，「一個組織的最大敵人是鼓勵『團體迷思（group-think）』的羊群心理」，強調學會需要改變，但不會單靠重走舊路。
CoVision 的蔣偉騏及劉紹禧亦不太擔心，「分歧怎也會有，我們不期望兩個理事就可以改變整個學會的做法」但期望加入理事會後，可令學會處事更透明，「就算支持（政府）都不是盲目支持，大家要有理有據。」
對於另一隊伍大打「開明牌」，政治立場卻引起質疑，CoVision 二人則說參選正希望讓更多聲音、討論進入學會，讓更多建築師了解學會對他們的影響。蔣偉騏續指，正如香港人一年前也不理政治，這一年卻主動看新聞並加以分析，建築師學會其實也是香港社會的縮影。「Donald Choi 他們（蔡宏興團隊）講到自己好開明，但我又不覺得他是黃…你話突然有個好開明、好黃的人出嚟選到 P（會長），當然是好事，但這件事不會突然發生，我們想嘗試 stir up 個情況。」
「CoVision」的蔣偉騏及劉紹禧表示參選是希望本著專業有根有據地發聲，「我哋兩個人微言輕，不敢說可以做到什麼去阻止、抵擋所有政治壓力；我們可以做的事是幫吓眼，盡量表達年輕會員的聲音。」
「人微言輕，可以做嘅嘢係幫吓眼」
蔣偉騏和劉紹禧同屬的團隊「CoVision」向來政治立場鮮明，Facebook 專頁不時發布有關反送中運動的新聞，成員亦包括原本代表民主派參選今屆立法會選舉的建築師關兆倫，但二人不希望因為其政治立場而把學會選舉「政治化」。「不應該將政治和專業兩者對立起來，作為專業學會，大律師公會、醫學會好多時候會收到政府、公眾及傳媒就專業議題諮詢，前提都不是政治。」
「這個行業幾悲哀的是，你好擔心冇咗個飯碗，尤其是建築師講起樓、建設，涉及資源好多，要有地有發展商或政府推行，才會有大生意。所以大家好驚反政府。但我最驚是到了某個時候，學會因為一些壓力，受政府政策或發展商的影響而不再發聲。」
二人希望發聲，所以參選。但十多人的理事會，他們最多只佔兩席，聲音能被聽見嗎？劉紹禧沉思良久後笑言，「我哋兩個人微言輕，不敢說可以做到什麼去阻止、抵擋所有政治壓力；我們可以做的事是幫吓眼，盡量表達年輕會員的聲音。」
文／莫泳浵
攝影／Nasha Ch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