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廿年南坷夢 — 通識教育興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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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識教育科是香港教育改革的重點之一,在2009年隨著新高中學制(三三四)的開展而啟動,2012年迎來首屆新高中文憑試考試,同年爆發波瀾壯闊的反国教科運動,時年中二,將參與第三屆中學文憑試的黃之鋒,以令包括筆者在內的大部份成年人感到汗顏的膽量和識見、有理有節的辯才嶄露頭角,最終令国教科拉倒、令一眾建制派(以後應改稱忠垃派 (田,2021),下同)老羞成怒,年紀輕輕的黄正是這一代「新高中派」或「通識派」的代表人物,向來拙於分析及思辯的忠垃派只能歸咎於通識教育科,成為通識科被批判的肇始,之後政治環境持續動蕩,社會運動不斷、特首和高官卻一屆比一屆無恥、暴政橫空出世、執政者一再證明他們缺乏反思能力,結果逼得全體市民反彈,由2014年爭取雙普選的雨傘運動,最終發展至2019年摧枯拉朽的反送中運動,直至2020年7月,國安法生效,香港迎來中共政權全方位掌控,11月,傀儡特區官員宣佈將通識科改革,以將學科更名、修改、扭曲,奉撥亂之偽命題,實行「廢科」之實。(文稿交付之際,已落實通識教育科將於下學年更名為「公民及社會發展科」)

回溯通識教育科的出現雖然是由09年開始,但就已早於90年代末的教育改革已有初步概念提出,本身是為了配合常時所謂「學會學習」「終身學習」的囗號式願景,前後醞釀接近20年,「通識」一詞也曾是一個潮語。(一如現在的 STEM)

最初有關通識教育科的討論,有著一個甚為浪漫且美麗的外衣:甚麼源於古希臘時期的博雅教育,聲稱其與古希臘人文哲學以致中國儒家思想有關聯云云。或許,這只是一個浪漫的誤會。反而難為了當年刻意費神包裝和為此作宣傳的一代教育人。 

反觀香港通識科的出現,並非橫空出世,筆者就讀中學的90年代,不少高等教育學院升格為大學,資助學位大幅提升,普及教育亦進一步實現,但大學之路仍競爭激烈,小弟不才,曾歷經兩次會考及一次高考,前後歷經五年。當年經常聽到有關考試制度的批判,正正就是填鴨式教育、只著重學生死記硬背、生吞活剝、一試定生死、只求標準答案,不求反思與邏輯,課程內容毫不實用,卻造就不少高分低能的大學生,加上過往香港高等教育著重精英主義,著重訓練學生成為職業導向的「專才」,缺乏具反思自我、關懷人文認識世界的「通才」;教育改革似乎欲銳意改變這些情況:高中學制由以往四年改為三年,減少考試之餘同時引入通識教育科。新制帶來新課程也能帶來新氣象,撥亂反正。 為解決舊高中舊課程(如會考程度的中西史經濟地理或生化物等)老師的轉型與銜接,教育局又耗費大量資源培訓教師轉型為通識教師,更不論在09年新高中學制正式實施前,各高等院校教育學院開辦的通識教育科教育文憑課程、訓練了一批又一批的專科專教前線教師、筆者正是在這一時期受訓出來,回首昔日不少年青同工滿腔熱忱,前仆後繼,致力為到真正全人發展前仆後繼,最後竟因著低俗汚穢的政治理由被全面否定,以至倒行逆施,的確是南柯一夢,令人黯然。

特別嘲諷的是通識教育科本來就不是單純教授硬知識,所謂六大單元個人成長香港中國全球化公共衛生能源科技環境都只是一個幌子(那就更加反證教育當局課程改弦更張是不必要的),學科更著重學生如何掌握九大共通能力:如何解讀複雜多變的社會,將浩瀚的資訊、不同的觀點與意見分析和消化,更能建立自己的一套看法和價值觀,敢於作出評論,提出個人意見,因此課程強調沒有標準教科書,毋須死記硬背絕對答案。因此課程內容多取材自時事與公共事務,更貼近社會實況,講求實用,強調學生的批判思維及獨立思考。即使通識科在籌備期間的2006-2008年間正在教育學院正進修中學(通識教育)深造教育文憑的我,也覺匪夷所思:教育,太理想就是原罪。香港社會向來就十分功利(至少在我成長的年代),金權至上,將中環價值(龍,2004)奉為梟首,通識科如不是必修科,公開考試又怎會有學生肯修讀?因為沒有教科書沒past paper沒參考答案,沒有任何標準,也沒能看見出路,抽象的思維訓練不見得學生可以訓練成甚麼專業人士(當然那其實真的很重要,舉世皆見傀儡特區政府以致忠垃派表現了缺乏思維訓練的嚴重後果,即使當中不乏一些幾乎年年考第一的專業官僚。)。

2012年首屆文憑試之後,教育行業很快掌握了這個課程的操作方式,補習社的補習天王、出版社的精讀書、指南、操練用試題集汗牛充棟,理想的教育制度很快打回原型,說好的不操練不死記硬背不,學生考試升學壓力如舊,筆者甚感,移風易俗, 可堪難矣。

但教育果真是春風化雨:所謂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唐.杜甫《春夜喜雨》),這十年來,香港的年青人不盡都是文憑試5**的尖子,不一定能考出一張亮麗的成績表,但通識教育科的的確確曾經提供了廣闊的思維空間與自由讓學生不斷探索,關懷身邊人事以至大眾社群、對不公的事能義於指斥、面向世界具遠大視野,雖不能說這全都歸功於通識教育。但歷史將證明香港社會和一代年青人原來曾一度正朝著進步的方向前進,只恨天時地利人和欠奉,更偉大響亮的教育願景也只是南柯一夢(能否能載入史冊也成疑問)。在極權暴政狼子野心的併吞下,正是「地獄空矣諸魔皆在此」(Hell is empty, all devils are here./William [email protected])的光景。在香港政治、社會、媒體、金融、法治、人權、天然環境全面分崩離析的情況下,教育或許只是別人眼中芸芸眾多的其中一件陪葬物而已。

只是其支離破碎的情狀令筆者這代教學人特別神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