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拜登出席活動，講起之前跟習總通電話，由於他越講越 1999，我就不直接評論內容，只集中講一樣不時見別人也講起的：所謂文化差異。拜登提到，他跟習總互相明白有文化差異，有些事情在中國可以做，換在美國則不能接受，咁上下（因為他真的很 1999，恕我無法繼續下去）。放大一點，不知何解一講到中國，有些人總愛扯說你評論之前要先理解中國文化，甚至有的更直接說你批評中國就是不懂中國文化。（可是很有趣的，如果是其他國家，例如俄羅斯，你很少聽人說批評俄羅斯就是不識俄羅斯文化，批評北韓就是不識大韓文化，批評日本／伊朗／沙特／以色列／古巴就是不認識日本／伊朗／沙特／以色列／古巴文化……）那麼，還原基本步，到底文化在政治分析中有何角色？
一般政治學者其實不太喜歡講文化。不是說大家不愛文化這回事，而是當代政治學流行理性、實證和數學分析，所以文化這一樣空泛的東西，政治學者不太喜歡用。你如何量度文化？如何計算文化的影響？如何證明是文化，而非其他因素，是你研究的問題的起因？難。當然，政治學的確是有政治文化這個題目，但跟一般人想像的大概有點不同，不是隨口就說中國文化點美國文化點，要有實例佐證，例如有學者用民調證明意大利南北部有政治文化差異（如有不同價值觀），不是一來就說南意大利人就是懶這種定型（stereotype）。另一有名例子是文明衝突論，但須留意它只是說國際矛盾可能因文明不同而生，不同文明的內涵並非重點。所以，中國政治跟中國文化到底有幾關連，中國政治有多少是可以用中國文化來解釋，是需要具體細看，不是有些人去完大陸被灌迷湯，覺得中國料理很好吃，歷史很悠久，藝術很神秘，風景很優美，就是中國文化博大精深，中國一切事情都是源於文化差異。
老實講，中國歷史這麼長，文化這麼深遠，又現實和書中理想往往是兩回事，很多事情其實正反雙方你都可以找到史例證明。例如，說中國人很重團結，很在意大一統，但中國歷史滿滿都是內鬥和叛亂，非常殘酷血腥，政治黑暗奸臣當道殘害忠良的例子多如恆河沙數，所謂大一統亦只是佔上風者打倒其他人的藉口，在下風者才不會為所謂民族大義奉獻。（正如張昭勸孫權投降，都是講保命要緊，不是跟他講甚麼大家都是中國人、炎黃子孫、血濃於水、長江兩岸一家親……）中國固然有大漢沙文主義，但這不一定等於強制非漢人漢化，至少蒙古新疆西藏被中原政權轄下數百年，當地文化都大致留傳下來。（沒聽過唐元清朝在西域／新疆搞再教育營）還有如果現今中國外交是承傳中國文化，那他們應該以天朝上國自居，視外國人為蠻夷，外國大使都是來進貢的，見習總要三跪九叩，周邊小國要受中國保護，領導人們要接受習總冊封，不受就等著被征伐……不過有一樣倒可能是相近，就是中國古代也有多次不遵守國際條約的情況，像北宋和遼國其實自澶淵之盟後過百年沒有打過仗，但宋方一聽到女真人崛起就決定聯金滅遼（結果搞出個大頭佛）（然後南宋又想來多鑊聯蒙滅金），清朝後期，也是明明沒實力又要討厭洋人，簽了條約卻賴說不平等不想遵守，最經典的當然是慈禧太后信義和團刀槍不入主動向西方宣戰（然後人家派兵卻被說是入侵）（話說北宋也是亡於朝廷相信神棍郭京可以天降神兵）（btw 打輸就割地賠償，歷來都有，唯獨是清朝簽的特別不平等）。如果西方人相信中國文化，那他們到底應該相信博大精深的一面，還是黑暗殘酷血腥的一面？
又回頭講所謂文明衝突。一樣很多人講的，是民主是西方文化，所以其他國家，包括中國，不適合民主。民主選舉的確源於西方，但綜看西方 ie 歐洲歷史，實行民主的時間是很短的，絕大部分時間絕大多數國家，都是獨裁。民主成為西方主流，頂多能從 1970 年代西班牙葡萄牙希臘民主化以後計起，甚至 1990 年代蘇聯瓦解才是。（事實上以往有學者因為西班牙葡萄牙拉丁美州都是獨裁國家，認為天主教文化是不適合民主）何況以中國來說，也有學者指出儒家思想認為君主行事要恰如其分，以民為本，否則君主是可以被推翻（具體是孟子說），政府並非為所欲為，歷朝暴君會被史書寫衰，願意聽下屬進諫和廣開言路的則被稱讚。所以沒有說民主選舉源於西方，就東方不能使用，正如火藥是中國發明，難道其他國家就不能用，西裝源於西方，則中國不能穿？（說起來，共產主義不又是源於西方嗎，怎麼又適用中國呢？我唔知咁多了）
那麼不是用文化的話，用甚麼解釋呢？很簡單，回到政體本質。中國現在是一個全體主義政權，是一個一黨專政，以維護黨的利益至上的政權，只要認清這一點，對於再多獨裁反民主措施其實都不應該感到意外，無論是打壓異見、限制異族、操控思想、國進民退、外交上支援其他獨裁國家……這些到底是出於中國文化，還是出於獨裁本質？有幾多項是可以適用於其他獨裁國家，如蘇聯、緬甸、伊朗等的？甚至乎共產主義與否可能也不是必要，總之凡是獨裁政府，自會有某些行為模式是共通的。還有現在的中國人，特別是領導人，到底受中國文化多大影響也很難講，別忘了現在的領導人們是成長於文革時，正是中國文化最受貶抑，馬列毛主義最興盛之時，而且現在可以在大陸獲教授的中國文化，都是政權審查過。所以問題到底在政權本質，還是文化，我就覺得是很清楚。這不是說文化不重要，或文化對政治無影響，但我們要想清楚，眼前的問題到底是源於文化差異還是有更好的解釋？還有引用文化差異為理由時，是否有充分的佐證？沒有充分佐證就說怎樣文化就有怎樣行為，基本上是你講晒，隨時淪為阿媽係女人式廢話。
最後，又回到所謂普世價值，即認為有些基礎理念是不分國家文化都通用的。人權自由屬於普世價值，並非隨口說，是聯合國規定，包括中國在內都是簽署了多份相關國際公約的，所以退一萬步你認為人權自由不是中國文化都好，簽了就是需要遵守，跟你是哪個文化無關。No excuse。除非你個文化是專門唔認數的文化，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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