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推動德國戰線 回港機會渺茫 鄺頌晴:與港羈絆不斷 流亡痛過失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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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歲的「滑鼠娘娘」鄺頌晴常笑說自己是「港女」,平日喜歡行街食 tea 做瑜伽。正德國留學的她,告訴記者最喜歡在香港買哪款綠茶 latte 沖劑,又抱怨著買不到 CELINE 手袋。

若果在太平盛勢,鄺頌晴或許可以在香港過著行街食飯買手袋的日子,可惜現實不容許她這樣做。

正在德國修讀法律博士的她,近期積極推動國際戰線,爭取德國政府就香港國安法問題制裁中國。她心知一旦回港,將被冠上《國安法》「勾結外國勢力」罪名。正如她上月底出席德國聽證會所言:「今日我出席這個聽證會,我很肯定,如果我返回香港,將會因違反國安法被拘捕,罪名是『勾結外國勢力』。」

她形容流亡痛過失戀:與男生分手幾個月就能平復了,而且總會找到下一個;和香港分手,告別的卻是廿多年感情,「可能到我死那天都放不下」。她對愛情很固執,對香港亦如是,總希望有日能復合,與香港的羈絆永遠不會斷。

一場預知的分手

鄺頌晴去年與曾在港就讀的德國學生 David Missal 發起聯署,要求德國政府因應香港國安法立法制裁中國,聯署達到五萬人簽名後,德國議會就此舉行聽證會。鄺頌晴日前出席聽證會,促請德國為港人提供救生艇計劃,同時制裁中港官員。

鄺頌晴去年 5 月中返到香港,準備幫初選候選人何桂藍助選,當時德國聯署信件未正式公開,但香港已傳出國安法的風聲。她還在檢疫隔離,有身邊的親人認真坐下問她:「你可唔可以早點走呢?」

「吓,我未隔離完喎。」 剛返到香港不久兩星期,她身邊的人已經擔心她人身安全,希望她離港。

「唔係呀,你要思考一下自己的前途和將來,不想你白白送死。」

也有德國的手足直接問她,是否真的願意繼續推動聯署、爭取制裁:「你是不是可以不再回香港,因為續繼做(聯署),你自己都知肯定會中《國安法》。」

在國安法之下,要求外國對香港實施制裁,會被視為勾結外國勢力危害國家安全。鄺頌晴說自己當時沒想太多,爽性地回答一句「OK」。事後她才懂得害怕,發現自己一直在玩命。

2021 年 1 月 25 日,鄺頌晴出席德國議會聽證會,促請德國為港人提供救生艇計劃,同時制裁中港官員。(圖片來源:Glacier Kwong Facebook 專頁)

「做單大茶飯先死啦」

「之後自己很重末日感,原來我自己都擔心喎,原來國安法真的好大鑊喎。我問自己點算呢,我要點算呢?我要準備做甚麼?但我想不到。」

國安法未實施,她已經很怕每朝看手機,擔心見到朋友被捕的壞消息,尤其是黃之鋒。她怕自己被捕,更怕連累身邊人,「我覺得自己幾衰女,我揀做 activist 而已,我身邊的人無揀個 activist 做女兒或朋友」,「是我不小心將他們帶入這個漩渦。」

不過鄺頌晴問心,德國聯署還是要做,「橫掂要死,點都做單大茶飯先死啦」。她決定以實名發起德國聯署,並在聯署正式發布之前,買了單程機票離開香港。

「我到現在都好驚,但我要告訴其他人,驚都好,你都可以選擇繼續去做。」

就如鄺頌晴很喜歡《哈利波特》中的一句:「被迫去面對戰爭與昂首挺胸地走入戰場是多麼的不同。」她說不是不害怕,而是在害怕時仍然一往無前地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重新落水

鄺頌晴的「社運 CV」,可以由她升中五那年說起,她加入鍵盤戰線並成為發言人,有「滑鼠娘娘」之稱、曾任《熱血時報》主持、參與港大 2016 年罷課,要求廢除特首必然校監制……

3 年前鄺頌晴港大畢業後,選擇到德國漢堡大學攻讀碩士,原意是「take a break from 社運」,去到德國不問世事。初時留學的日子她過得很寫意,起床後做瑜伽、煮早餐,下課後買餸煮飯、看套電影;假日就去咖啡店聊聊天、看看書,和咖啡師研究哪款咖啡豆較好;長假期在去歐洲旅行、到丹麥滑雪。

2019 年 6 月反送中運動爆發,當時她還被朋友半推半逼地去希臘旅行,躺在希臘的沙灘,她心想怪責著自己:「人哋打生打死,我就在希臘曬太陽……點解可以咁冷血?」

於是寫意的歐洲留學生活,短短半年就結束,鄺頌晴決定重新投入忙碌的社運圈。「姣婆守唔到寡,『要做啲嘢,要做啲嘢』,就衝返落水。」她笑說。

流亡前的香港記憶 

反送中運動開始後,鄺頌晴兩度回港。第一次是 2019 年的暑假,她參與過數次遊行,她不諱言自己曾上過前線,也中過水炮;第二次是回來,參與民主派初選的何桂藍助選。她說選舉是一件消耗 120% 體力的事,本來在德國養肥了的體重,一下了在選舉燃燒盡。

助選之際,亦正是她籌備德國聯署之時,當時她已深知自己一旦離開香港,隨時就會一去不返。

最後一段在香港的日子,她把握機會做喜歡的事:吃椰子雞湯米線、行街、飲茶,逛清水灣、逛上環。她寫了一張清單,提醒自己要大量入手喜歡的零食,還有最愛的綠茶 latte 沖劑,「成件事很港女」。

從小就喜歡麵包超人的她,還特地將麵包超人玩偶帶到德國。到在 7 月底她離開香港,當下意識到未必再有機會回來,眼前一切突然顯得彌足珍貴。她舉起手機,拍下飛機起飛後俯瞰香港的景色。

從小就喜歡麵包超人的鄺頌晴,特地將麵包超人玩偶帶到德國。

7 小時的時差 

「我到現在都未好接受到一世不能回香港」,鄺頌晴說,她要堅持相信自己終有一天可以回來香港,才有動力繼續推動德國戰線。

鄺頌晴形容,流亡是強烈「無屋企返」的感覺,「我永遠返不到屋企間房,我以後不會在飯廳吃飯」,「德國不 feel like 屋企,它 feel like home from home。在漢堡我不用再看 Google Map 都可以出到市中心,架巴士去那個目的地,我聽得明其他人說甚麼,這是熟悉的感覺,但我不覺得自己會融入到德國嘅生活。」

德國和香港有 7 小時的時差,很多時鄺頌晴晚上準備休息,正是香港警察晨早上門拘捕民主派人士之時。她說每逢遇到香港清晨上門拘埔的情況,她整是通宵不睡覺,或是死都不願起床,「如果我不生性,臨瞓前看電話,我就一定整晚失眠,因為又有人在香港被捕,我就會 hang 機,睡不著,不停諗。」又或者,她早上不敢按電話、不敢起床,因為每早一打開電話、電腦,又要面對一大堆香港今日有多少人要坐監、判刑,多少人上庭,身邊有無人被捕的壞消息。

鄺頌晴說,「時差令件事很難捱」,每次香港出事,「我都好嬲自己,完全運作不到,整日就自己收埋自己去喊,唔出聲發吽豆,那個時候我應該做更多事,令件事有進展,才幫到他們,這樣我就更加嬲自己,為何不會調節自己心態。」

上月,55 人因去年被警方以國安法罪名拘捕,鄺頌晴說自己當日崩潰了,失眠到 5 、6 點,翌日又工作了一整天,頂不順才吃藥睡覺。「我形容不到那種感覺,就像 kick 住、鬱住鬱住,個人好傷心。」

身處德國的鄺頌晴,接受《立場新聞》的視像訪問。

假若香港有民主……

若有一日香港成功爭取民主,她希望可以回來香港,做回一個行街食 tea 的港女:「不問世事就最好,正宗港女生活,行街、食tea就最完美。」

「或者做智庫,我想在公共事務上有影響力,但不是想做政客……」

萬一永遠不能回香港,「我想自己心裡面香港人的身份會繼續存在,仍然會暗地為自己很港女而高興。有空我會煮中菜、宴請親朋,我的港人身份,無論最後融入哪個社群都不會改變,因為這永遠是建構我的其中一個部份」。

「在政治上,被香港狠狠被撇是毋庸置疑的,也不覺得可以挽回,(我)唯有盡量再做多些,希望香港浪子回頭,改變心意,我們可以復合啦。」

「政治上我和香港真的分手了,但在其他事上,我那種很愛香港,想念香港的羈絆,不會斷。」

文:梁天心